第二章

在深宫生活多年，我并非单纯得一无所知。

从孟将军大破楼兰，回皇城受万民高声拥护时，就猜到父皇已对他有所忌惮。

而皇姐是东川的嫡长公主，若是嫁给孟将军，也确实会助长他的权势。

可我没想到，父皇竟残酷至此，只因丞相等人的谗言，和心内的猜忌就对孟氏全族下手。

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对和孟氏有牵连的人赶尽杀绝。

冷清的勘星楼内，穆连为我披上披风，找来治疗伤寒的药，还生起了火盆。

他告诉我自己叫做孟澜州，是孟池州的弟弟。

孟氏全族皆被斩首，而他自小因钻研天象占星住在关外，也因此躲过一劫。

如今他服下改换容貌的药物，假扮成西域使者前来东川，就是要为孟氏全族讨回公道。

「我们孟家世代武将，替东川保卫河山，兢兢业业。至于我大哥，更是从小就上了战场。」

「可皇帝仅凭着赵丞相等人的谗言，和一封难分真伪的信件就对我们赶尽杀绝。」

「一夜之间，孟氏全族血流成河，就连替孟家求情的人也被皇帝赐死，忠臣良将又如何，终究难逃帝王心术。」

拨弄着盆中的火碳时，穆连眼底翻涌着滚烫的色泽，也将我的心烧得发烫发痛。

我一遍遍抚摸掌心的玉佩，闭上眼，就能看见皇姐临死前绝望的脸。

明明再过几个月，她就能嫁给孟池州，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

可如今，她的尸骨散落在这天地间，与心爱的人生死不见，哪怕只是想起，我就连呼吸都是痛的。

一时间，我轻轻靠近穆连。

「穆连，这天实在太冷了。」

握住穆连的手，感受着他稳而有力的脉搏，我轻轻笑道。

「我好想取些罪人的血来暖暖自己。」

一夜过去，穆连被父皇封为钦天监正史。

雨水已歇，他不仅奉上金丹，缓解父皇经年的头风旧疾，还献上一言。

「陛下头疾的源头来自宫中的西南角落，若那里安生，则陛下从此康健。」

「若那里吵闹纷杂，则陛下病痛难消。」

父皇沉思片刻，竟前往宫中的西南角，来到了百兽园。

彼时，我正被朝林的獒犬追着，惊慌逃跑，不一小心摔在了父皇面前。

「朝茗？」

「抬起头来，让寡人看看。」

自皇姐逝去，父皇已当没有我这个女儿。

可当我哭红了眼，抬起头时，他却神色复杂地看向我，许久才长叹一声。

「倒是和你母后越来越像了。」

当日，我就恢复了公主的身份，回到曾居住的韶华殿。

而那些时常乱吠的獒犬也被父皇下令送走。

朝林在父皇面前为獒犬求情，想留几只在宫里，却少有地被父皇斥责。

她愠怒地闯入韶华殿，伸手将我的茶盏挥落在地。

「楚朝茗，别以为你这些下三滥的招数有用，父皇不过一时被你迷惑，宫中来日方长，咱们等着瞧！」

我淡然地目送她，却在她身旁的林云笙回头望时，嫣然一笑。

好啊，那我们就等着瞧。

近日来，父皇一直服用穆连进献的金丹，头风也彻底治愈。

他很是欣喜，重赏了穆连，也赐了我一些珍宝首饰。

这无关慈爱，他不过是将我当成一个吉祥的预兆。

毕竟厚待我以后，他的身体就立刻好了起来。

韶华殿还是冷清，可因父皇的赏赐，后宫众人渐渐对我尊敬了些。

就连林云笙也趁朝林不备时偷偷来看望我。

彼时，我正身穿湘色衣裙在园中采摘芙蓉花。

回眸一笑时眼波如水，发间的玲珑流苏簪更是盈盈动人。

林云笙失神片刻，将手里的精致的妆盒递来，里面有一枚珍珠手环。

「茗儿，这是我命珍宝斋为你打造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用掌心覆住林云笙的手背，我抬起笼罩水雾的眼眸。

「云笙哥哥，你来见我，朝林知道了会生气的。」

如今的我早不似当初羞怯天真，而是柔情逢迎着林云笙，令他一时心神荡漾。

林云笙喉间滚动，一时紧紧将我抱在怀中。

「...茗儿，你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当初和朝林定亲并非我所愿。」

「前阵子看你受苦，我的心里也很痛。」

依偎在这个男人胸前，听着他急促有力的心跳声，我的唇角悄悄弯起。

朝林如今目中无人，跋扈傲慢，所以林云笙难免会怀念我的乖巧温顺。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得陇望蜀的贱男人。

想想我当初还将他放在心尖，日夜恋慕，当真可笑至极。

「云笙哥哥，我知道你有难处。」

我用手攀上林云笙的后背，缓缓向上。

却在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时，含泪后退一步。

「既然我们此生无缘，那我祝你和朝林恩爱白头。」

「从今以后，我们别再相见了。」

「不行！」，一把抓过我的手腕，林云笙竟主动吻了过来，「茗儿，你是我未过门的妻，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你...」

我拼命闪躲，「云笙哥哥，这里人多眼杂，你不能这样...」

好不容易待林云笙冷静，我才羞怯地凑在他耳畔。

「明晚宫宴后，我在流觞阁等你。」

「好。」，伸手抚过我的面颊，林云笙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他的身影一消失，我立刻厌恶地用丝帕擦拭自己的脸。

林云笙，既然你忘不了我。

那我就成全你这片痴心，让你日后一想起我楚朝茗，就痛苦不休，辗转难眠。

这一夜的宫宴，父皇兴致高涨。

他近来服用金丹，不仅体魄强壮，还精神奕奕。

于是命殿内载歌载舞，越发热闹才好。

「爱卿真是料事如神，近日来南方那起叛军真的偃旗息鼓，不再向东行进。」

「有你，真是我东川之福。」

「能为陛下解忧，是微臣的荣幸。」

和其他官员不同，穆连总穿着一身洁如霜雪的衣衫。

经由月光照亮，更加无暇出众。

「只是微臣近日夜观天象，不免有些忧虑。」

「爱卿但说无妨。」，抬起手召穆连上前，父皇一脸严肃。

「回陛下，微臣见众星晦暗，唯有连星时时闪烁，只恐宫中近日会生出血光之灾。」

「若能避开此灾，则叛军之危也可彻底解除。」

「若不能，则国有难。」

听了穆连的话，父皇皱起眉头。

「既然如此，那寡人就下道圣旨，命后宫今日起暂除一切刑罚。」

「若有宫人犯错，就先关入罪奴苑，待日后再一同发落。」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宫女神色惶惶禀告。

「启禀陛下，朝林公主她...」

「她割伤了林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