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多大用。
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前提是,妈妈足够爱你。
如果你能分到的爱只有一丁点,就算你哭得再大声,也只能多吃到一粒糖而已。
但生活很复杂,人性也从不是非黑即白。
妈妈也有她的苦难。
伯伯和两个姑姑都在城里安家。
那年过年,小姑邀请我们一家去城里吃饭。
她特意叮嘱妈妈:「嫂子你也搞件新衣服穿上,要是穿得太破烂,城里饭店不给你进去的。」
妈妈没给我买过几件衣裳。
同样,她更不舍得给自己买。
她最后称病没去吃饭。
夜里红着眼跟我说:
「你爸这边的亲戚都看不起我。
「只有把你哥哥扶起来,他有出息了,我才能抬起头做人。
「那我呢,我也可以给你争气啊。」
妈妈怔了怔,低声道:「你是个妹子,又没你哥聪明……」
「你也别怪妈妈,妈妈只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聪明又是女孩。
或许我该认命。
背过很多次的书却总是记不住,简单的作业我也得写到九十点钟。
这样的我。
不会有出息的呀。
但莎莎劝我:「要是放弃,我们真的就成了池塘里的烂泥,无药可救了。」
努力,至少还有微末的希望。
放弃,就真的会泯然众人。
莎莎跟我的努力方向是不一样的。
我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消化知识。
她却是要抵住赵叔赵婶不让她读书的巨大压力。
日月变迁,城里的姑姑大伯们也有烦恼。
国企纷纷倒闭,他们买断工龄下岗了。
不到四十岁的年龄,要开始自谋出路。
而她们的孩子们,也远不如哥哥聪明。
我入初中那年,哥哥考上了一中。
妈妈高兴得热泪盈眶:「等你哥哥考上好大学,看你爸那些亲戚还敢看不起我不?」
读书改变命运,大概是那个年代底层人刻在骨子里的一种认知。
莎莎比我高一届。
我总算在初中又与她会合了。
每天早上六点不到,她就会在家门口等我。
她骑着哥哥淘汰下来的旧自行车载我去五公里外的初中。
路上会教我背单词,抽我背课文,问我数学公式……
寒风瑟瑟,呼出的气变成热雾团团。
天际的月亮还有残影,老旧的自行车零件叮当作响。
偶尔会有早起的鸟呱呱鸣叫。
上坡时莎莎一边挺直背用力蹬车,一边纠正我背错的内容。
忘了说,莎莎比哥哥还聪明,几乎过目不忘。初中科目多,莎莎比任课老师更有耐心。
但聪明人和普通人脑回路大概是不一样的吧。
她那时教我解题,最常说的一句就是:「这题跟之前你错的那个题差不多啊。怎么还是不会呢……」
初一期中考,我只考了班上二十多。
年级排到一百开外了。
我格外沮丧。
我应该是整个班甚至整个年级最努力的,但考出来就这样的成绩。
越努力,让我感觉自己越像个笑话。
我跟莎莎说:「或许我妈说得对,我真的不是这块料……」
8
莎莎问我:「你就甘心做你哥哥的肥料吗?」
甘心让他扎根在我的人生里,拼命地吸取养分,越长越高?
而我,则不断枯萎。
当然不甘心。
莎莎抱着我:
「连我都没说放弃,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你说不定是开窍晚呢。
「我们班主任说我们上一届有个学生,就是初三突然开窍,从年级一百多到年级第五,考上了一中。」
乡镇初中的教学质量差。
我们学校一届两百多人,能考上一中的,不超过十个。
很抱歉,我就是人群里最普通的那个。
真的不是有天分的人。
为了宽慰我,莎莎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决定趁着周末带我去县城玩。
说来不怕你们笑话。
我长到十几岁,只在两次去姑姑家做客时才去过县城。
乡下距县城有二十来公里。
没有班车,坐金杯面包车得一块钱一个人。
我们哪里舍得。
于是两人轮流骑着自行车,蹬得满头大汗才到县城。
东西很贵,我们啥也不舍得买。
但是莎莎还是拿出五块钱,我们俩一起拍了那会儿很流行的大头贴。
我们都只会比剪刀手,照片出来后,看上去很傻。
拍完大头贴,我们沿着绕城而过的湘江支流逛了逛。
风很大,吹得我头发搅成一团。
我在电线杆上看到一张寻人启事。
是一对父母在寻找十多年前丢失的女儿。
我指着那张圆滚滚模糊的照片,道:「这小孩跟你一样,眼角也有颗痣,会不会是你爸妈在找你?」
莎莎凑过来,摸摸自己眼角:「我这不是痣,是小时候被戳留下的印子。」
「她那么白胖,我又黑又瘦。」
说着她情绪低落下来:「你还没死心呢,不会是找我的。」
以前我也循着电话打回去过几次,每次都是失望。
莎莎自嘲一笑:「我爸妈大概跟张伯那样,为了生儿子才扔了我,又怎么会找我呢?」
张伯生了五个女儿,送走三个。
如今张大娘又怀孕了,大仙说这次一定是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