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结束,我和许安新同时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不同的是,我是全市第一,许安新排名三百二十九。
而我能够顺利地进入重点高中,全仰仗着市教育局敲锣打鼓送来的三万块钱助学金。
那天,我头一次在父母脸上看到了他们只有对许安新才露出的笑容。
我知道,他们是为那三万块钱而笑,是为自己在村里扬眉吐气而笑,唯独不是为自己的女儿感到自豪而笑。
于是高中三年,我更加努力地学习,几乎到了疯魔的程度。
每年的寒暑假都是我最难熬的日子,不仅要去海边帮忙,还要收拾家务。
不过许安新只用了一句话,就免除了高中三年我全部的劳役。
「同学们都补课,我姐是年级第一,让她假期给我补课吧,还能省下补课费。」
父母听到这话高兴坏了,直夸他长大了,变得懂事了,知道父母挣钱不容易。
只有我知道,他其实是为了让我有更多学习的时间。
我也是懂得感恩的,自从上了高中以后,我几乎没有再打过他。
所以平时在家我们俩都是各学各的,只有他碰到不懂的问题时,才会小心翼翼地凑上来问我。
我也会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有第一遍讲解他没听懂时才会动手打他。
11.
三年的高中生涯结束,我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高考。
我发挥得不好,只考了 647 分。
许安新发挥得更差,只考了 490 分,比平时模拟考试少了整整 50 分。
他决定复读一年,而我则被要求去织造厂报到。
只因为这次市里的教育局没有敲锣打鼓到村里送钱。
「学得再好,将来也是要嫁人的,上再多的学又有什么用?」
「要我说,早点挣钱,早点享福,那大学上完又能怎么样?就不嫁人了?」
「你是大人了,凡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家里也需要你承担起责任来。」
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七嘴八舌,我妈甚至开始给我打包行李,打算把我安排进织造厂的工人宿舍。
而此时,我已经收到了北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看着父母热烈地讨论我以后每个月的工资分配,我说出了我的决定。
「我不会去打工的,我要去上学!」
这句话换来的自然是一顿毒打,两个人被我气得不轻,排班轮流打我,生怕我缓过劲儿来。
我从墙角抽出一根粗铁丝抵在脖子上:「要么我现在去死,你们白养我十多年,要么让我上大学,毕业了再挣钱。」
我说得平静,铁丝的尖端刺破脖子上的皮肤,一条鲜血顺着领口钻进我的衣服里。
他们两个不说话了,愤怒地看着我。
「家里现在没钱,我和你妈的工资还要攒着给安新上大学,你要想上学,学费和生活费你自己想办法。」
「就是,知道我托了多少关系才把你塞进织造厂的吗?我是你妈!还能害你吗?」
我不想再和他们废话:「让我死?还是让我上学?」
12.
最终,在我的以死相逼下,他们两个人还是选择了妥协。
但是,生活费和学费他们却坚决不出。
「养你十多年,现在该是你报父母恩的时候了,家里没钱,你要是想上大学,自己去想办法挣。」
无良的父亲扔下这么一句冰冷冷的话,起身出了屋子。
我妈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我揉了揉被打肿的胳膊,扯起一张卫生纸随意擦了擦脖子上的血迹,拿起电话拨通了录取通知书上招生办的号码。
电话接通,对面是一位女老师,我把我的情况简单和她说了一下。
她柔声安慰了我几句:「同学,你不要有任何的顾虑,你先来学校报到,剩下的学校会给你想办法。」
她的话仿佛是递给将要渴死之人的一杯清水,让我甘之如饴。
挂断电话前,她特意叮嘱:「姑娘,不要放弃希望!」
听到这句话,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来:「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13.
等待开学的这一个月,我去了镇子上的食品加工厂当了厂妹。
食品加工厂会在假期招收短期的学生工人,工资不如正式的工人多,但对于我来说,这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啻于巨款。
工作满一个月,我领到了工资,回家收拾行李。
我发现我的行李少得可怜,一床旧被褥、两双鞋、三套衣服,加上个人洗漱用品,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临出门时,我爸我妈又堵在了门口。
「我去打听了,你这一个月挣了两千多,你一个女孩子出门要那么多钱干嘛?家里正好要给牛买精饲料,你拿一千五百块钱出来。」
我爸手里掐着一根烟,理所当然地对我说。
我攥紧了手里的背包带子:「不可能!那是我以后的生活费!」
我妈上来就抢我的背包:「不行!你拿那么多钱出去,我们不放心。」
我们两个正拉扯时,许安新跑进来:「爸,咱家牛跑出去了!」
听到牛跑了,两个人再也顾不上我,赶紧出去追牛。
「姐,快走!」
他抓着我的手,带着我跑出家门,钻进旁边的胡同,七拐八拐地朝着村口跑去。
「是你把牛放跑的吧?回去你怎么交代?」
他的眼里闪现出一抹狡黠:「我就说我忘了把栅栏门关好,他们又不会怪我。」
到了村口,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塞给我,最大的一张是一百的,最小的是一块的,皱皱巴巴的摞在一起,大概有三四百块钱。
「我这阵子没乱花钱,偷偷攒了点,你留着当生活费吧。」
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和递过来的钱,我再也没办法把他和上一世那个冷漠自私的混蛋重合在一起。
我朝他伸出手,他条件反射地以为我又要抽他,缩着脖子往后躲。
我搂着他的脖子把他拽进怀里:「姐走了,你好好复习。」
他身子一震,抱着我喊了声姐,小声哭了起来。
「哭个屁!就知道哭!」
我用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又把他流出来的大鼻涕蹭到他的衣服上,拎着行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他的喊声:「姐!路上小心!」
我背对着他随意地挥了挥手。
我不敢回头,因为我怕他看到我汹涌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