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辰这天,实在凄凉。
桌上一碗凉透了的鱼头面,两碟硬邦邦的胡饼,衬着北地瑟瑟秋风吹动的烛火。
好似下一刻就能响起唢呐给我送终了。
我没动筷子,静静抬眼望向门边立着的孙二娘。
孙二娘眉开眼笑,摆出一副歉然地样子。
「奴婢知道夫人辛苦,为庄子上的事儿忙到现在才回。」
她话音一转,哀愁道:
「只是哥儿病着没胃口,厨房这些天为着他忙上忙下,连二爷的饭菜都精简了......若您实在不愿吃,奴婢再给您备去?」
话说到这份上,我再为难就是跟这府里最尊贵的小公子过不去了。
贺审的心肝肉病着,我这个做继母的,别说生辰吃一口热饭,合该忌食念佛为儿子祈福才是。
不等我回应孙二娘,门帘一晃,贺审压着眉眼走进来,朝我桌上一瞟,不贺我生辰,反质问道:
「你还有心思吃饭?月生都快烧糊涂了,你给他请的什么虎狼大夫,开的药越吃病越重!」
北地男子高大,贺审更是其中翘楚,气势汹汹踢开屏风,把屋内人都吓得噤若寒蝉。
他很快从里间出来,拿了请王府御医的帖子,一手擎着马鞭,一边斜睨着我,语气很重。
「月生有半点差池,我只找你。」
说罢,他一阵阴风似的卷了出去。屋子里看笑话的下人也不敢再久留,纷纷跑到东院给小主子献殷勤。
徒留我和那碗荒唐可笑的鱼头,相对无言。
月生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随了他孱弱的亲娘。
心上人过早离世本就摧肝断肠,唯一遗留下来的孩子也不好养活,贺审怎能不焦心。
起初我这样想着。
毕竟是贺审自己亲儿子,再娇生惯养,捧到天上,也是理所当然。
可后来我才知道,月生非贺家血脉。贺审心甘情愿替他不知名的情敌养儿子。
爱到如此地步,让我很是吃惊。
他对我态度也很鲜明。
嫁进贺府,可以。
与他做真夫妻,没门。
那时南边皇帝被叛军侯乾幽禁饿死在桐台,侯乾屠城,差点断了江南帝业的根基。爹娘死了,我孑然一身,从池州跑到北地,何止迢迢千里的艰辛。
我拿着一纸爹娘留下的血信,奄奄一息走到贺家门口时,差点被看门小厮当乞丐轰出去。
小厮说:「去去,什么婚约,我家二爷儿子都膝盖高了,从没听说过有个南边来的夫人!」
心灰意冷已无法描述我当时的心情,我只想找条活路,可我却进退无门。
所幸遇见贺审刚好出门,他见了那信,沉默良久,终究让我进了府,做了他贺家的媳妇。
也给我立了不少规矩。
简而言之,若我安分守己,视月生为己出,我便可以顶着贺夫人的名头有个安身地。只是永远别痴心妄想这名分有落实的一天。
久而久之,府里的人也渐渐明白我算不上「真佛」。贺审这个情种前半生拴在那位红玉姑娘身上,后半生便拴在月生身上。
反正独独不会在我身边落脚。
聪明的人都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既然我妻不像妻,客不像客,一纸婚书像契书,无依无靠在他们贺家寄人篱下。
他们自然也不必尊敬我,只把我当个空有主子名的躯壳就是了。
我倒不是很伤心,认真算起来,贺审愿意看在爹娘往日与他家的旧情收留我,已是仁慈。
比起南边故乡焦土下埋的白骨,我能活到现在,有一碗饭吃,便是爹娘和九天***保佑过了。
近身随侍的婢女彩明见我对着一桌残羹冷炙久久出神,出声不忍唤道:「夫人,奴婢悄悄地去厨房给您做碗热的吧,再怎么,今儿也是您满二十的生辰呀。」
北地风俗,二十整生算大生日,若是出了阁的姑娘,娘家婆家都要大办,比及笄还热闹呢。
我摇摇头,对彩明笑了笑,拢了拢衣襟起身:「还是先去看看月生怎么样了吧。」
话音未落,我只觉眼前一黑,不等彩明反应,忽然脚下一软,撑着桌沿无意识栽了下去。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