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小王氏一边走一边回头,谢沐年对着李婶他们磕头,又一把火送了他们死后的安宁。
那时候的谢沐年,可真好啊。
「下雨啦,小神棍?」背后一声呢喃打断了我的回忆。
小圆伸手在我脸上摸着:「怎么脸上湿湿的?」
她从我背上跳下来,见我满面是泪。
愣了一下,将我拉进怀里。
「成天叫你『小神棍』,听别人喊你『司命大人』。
「我都忘了,我家顺禾,也才十七岁啊。」
小圆轻轻地抚着我的背:「你也算是死了一回的人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别把别人的错往自己身上背,也别总觉得自己欠了别人的,人总该为自己活。」
见我止不住地抽泣,小圆又摆正我的脸:「但是也不能忘了我哦,我是你救回来的。
「是你的丫鬟,你得对我负责的。」
我被她没头没尾的话逗到了,打着哭嗝站起身,对她招了招手。
天色还不晚,我们该早点儿奔向新生活了。
7
我追随谢沐年打了三年仗,走过了大半个天下。
只是那时我要计算全军的后勤补给,入夜还要避开灯火去观星推测天气。
大战之前,还要配合谢沐年演戏鼓舞士气。
我几乎从没认真看过这片土地。
师父临死之前满是期待的眼神困住了我,我怀着为师门赎罪的心活着。
谢沐年就是我唯一的光。
第一次见面太惊艳,后面他做什么我都在脑海里自动帮他美化了。
可如今我自由地漫步在这片土地上。
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蠢。
辜负了这样好的风景,错过了这么多美好的人。
出了京城,没有谁在意我的白发和哑疾。
反而听到小圆帮我编的凄惨身世后还会默默流泪。
在得知我会看星象后,更是把我奉为神明。
他们靠天吃饭,能踩准老天爷的脉,无疑是最大的福报。
我一个京中人人厌弃的妖孽,新皇不得不除掉的污点。
反而被一群村民称作他们一生最大的幸运。
他们主动帮我和小圆定居下来,人人见了我,都尊敬地称呼我一声「先生」。
大家都主动找到小圆学习手语,不少村民把自己的孩子送了过来,希望能从我身上学到一招半式。
我拒绝了村民想帮我修道观的建议,而是让他们盖了一间学堂。
我虽然不能说话,但小圆识字,由她先给孩子们启蒙。
我则想着怎么把我修道的经历写成孩子们也能看懂的书。
这比打仗还难。
草草写了几页给小圆看后,她兴奋地催我快点写完。
可我却想写得慢些,我之前走过许多弯路,我想留给孩子们的,是一条坦途。
8
天下初定,战火肆虐过的土地极为繁忙。
我也几乎忙得没时间休息。
我不忍拒绝一双双带着对未来憧憬的眼。
我四处找风水好的地方,看着一户户人家扎根下来。
每天最清闲的事,就是躺在院子里看星星。
小圆带着孩子们围着我,她念一个,孩子们就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去辨认。
然后我会在屋门口的板子上写下天气情况。
早起的村民经过时,孩子们会大声将板子上的内容念出来。
这样的日子过得极快。
快到我都要把之前的事当成上辈子的记忆。
可逃不开的,叫作命运。
9
修道十余年,我几乎是习惯性地在晨起时扔出六枚铜钱,问问一天的吉凶。
可一连半月,我得到的卦象都是大凶。
我不知道这样平静祥和的生活,危机会从何而来。
所以我每天都早出晚归,试图揪出隐藏的危险。
但我一无所获,心中泛起了更大的恐惧。
小圆每天都要替我按摩筋骨,可今天她却总在按压着我的眉头。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她柔声问我。
「我觉得我们要离开这里。」我想了一会儿,还是用手语说了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
我将这半月来的卦象和我半月来四处探看的笔记一起交给小圆。
她认真翻看过后,心存侥幸地问我:「会不会是你算错了?」
我没有说话,我也希望是我算错了。
可我若会算错,我们早已败亡。
在小圆的央求之下,我翻出了藏在箱底的道袍。
在地上起了八卦,心念祖师,踏步问天。
可我的步子越来越虚浮,勉力踏完最后一步,我心像浸泡在冰水中一样。
依旧是大凶,其煞在北。
那是京城的方向。
小圆颓然地看着我,我将道袍法器收好,坚定地向她表示我们要离开。
小圆霎时涌出泪来:「可,孩子们字还没认完,今天还新收了两个。
「我今天还答应了隔壁的刘大嫂,等田里的瓜结了,看看谁家的更甜;
「还有……」我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不能让这里变成第二个阴山,哪怕只有千万之一的风险,我也不愿。
小圆难过地擦了擦眼泪:「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带多少东西?
「要不要……和乡亲们告个别?」
「只带走能证明我们身份的东西,今晚就走,我会留封信给里正。」
我飞快地舞动着手指,可我的手发颤。
小圆看起来都有些吃力,不过她还是看懂了。
她垂头想了一会儿,更难过地抬起头:「那你写的那些书,太重了,不能带走也不能留下,不是太可惜了?」
我摇摇头:「以后再写就是,有了这次经验,说不定下次写得更好。」
我催小圆快些动身。
因为我怕再耽搁,我会更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