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哟，醒了。”

苹果皮最后连着的一点被利落切断，光溜溜的一个苹果递了过来。

梁时雨已经不记得上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了，接过来啃了一大口，没怎么咀嚼就咽下去，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

“谢谢姐。”

“不会聊天挂了吧，啥眼神啊你，哪儿来的你姐？”

这声音京腔慵懒，透着一股熟悉的不祥之气。

梁时雨立刻紧张起来，把最后一小半苹果塞进嘴里，鼓着两边腮帮子抬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坐在床边的不是别人，正是顶着盛世美颜和甜度四个加号微笑的调度中心副主任顾璇！

几个小时前，在急诊大门口指着人家鼻子教训的那一幕鬼魅般闪现在眼前。

梁时雨有点不敢看他，慌乱移开视线，又留意到他手中的刀子还没收回去，赶紧把嘴里东西咽干净，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却发觉自己面部肌肉扯着嘴角上扬。

这算是不打不相识吗？

夜色铺满京城，华灯初上，窗外高架桥上的交通恢复如常，车流穿梭忙忙碌碌，7车连撞的碎片已被清理的无影无踪。

“你有轻微脑震荡，今晚就在这儿吧。你的两位同事轻伤，住在你隔壁，半夜无聊了可以去串串。张丽阿姨也已经脱离了危险，还在监护，醒来只是时间问题。社区联系了她儿子，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至于他老伴王先生，还在进一步调查，有消息再同步给你。”

听到同事和病患平安，梁时雨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身子霎时重得像灌满了水泥。她知道自己应该打起精神来，7车连撞不止他们这几个伤者，急诊科本来人手就少，恐怕忙疯了，自己应该快速调整状态回归工作岗位。

但她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虽然是病床，软硬适中好舒服啊，我再躺一下，一分钟就好。

“那......张阿姨的手术费怎么办呢？”

“帮她申请了绿色通道。”

“您真是个好人。”

“得得得，肉麻。”

顾璇的视角看去，梁时雨宽松的病号服露出锁骨一片小麦色的皮肤，交错着细小擦伤，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听说自己脑震荡了也没个眼泪珠子，还一心挂着病患。

虽然她不抱怨，可是天然下垂的嘴角总显得不高兴似的，挂在一张娃娃脸上，像草原上凶悍的小狼，可爱却不可亲。

他走神了瞬间，听说这位梁时雨博士18岁就站手术台了，也不知那时被她做手术的病人看见她那么年轻的一张脸会不会质疑她的医术。

人人都说她是天才，但到底怎么个天才？

人们又说她是英雄，地震救援六个多月，载誉归来，合该鲜花掌声荣耀无限，怎么放弃大好前程，来民办医院做庸碌琐碎、钱少事多的急诊？

处处是谜团啊。

“行了，你醒了我就放心了，调度中心还有事，先走一步。”

顾璇长腿一撂，撑着圈椅扶手站起来。

“领导。”

梁时雨忍不住喊了一声，抬头看着他，这才发现他虽然看着瘦，身量颇高。她想起了昏倒前瞬间感受到的依靠，想来是他救了自己。

“嘞个，谢谢你哦。我晓得，要不是你找律师，找证据，又请陈主任主持大局，我恐怕没得那么容易一哈甩脱责任。”

顾璇细瘦的手指在桌边无意识摸索了一下，拆了黄玫瑰的包装纸，一枝一枝插瓶。

“普通话不过关啊梁医生。”

“啊这个......我......我还要向您道歉，我有口无心的，你莫恼火，呃......您别生气。”

尴尬的毛毛虫又爬上来了，哪怕真刀***干一架也好过此刻的惴惴不安。

黄玫瑰整齐地插在水晶宽口瓶里，丰盈的花瓣恰好承接住加湿器的水雾，朦朦胧胧一片鲜亮娇翠。

顾璇单手叉腰，居高临下看着花，长眉微蹙又松开，乌溜溜闪亮亮的眼珠在狭长的眼眶里一荡，淡色唇角勾起一抹鲜明的笑意。

就在这瞬间，调度电话里那个温柔坚定有点啰嗦的声音具象化，化成了一个鲜活的人，让人不合时宜地想起“风情灵动”四个字。

梁时雨有点移不开目光。

“大可不必啊，您这浑身是伤躺在病床上可怜巴巴还要道歉，好像我多不近人情上赶着逼宫似的。以后天长日久常来常往的，你有点良心，记得我在电话那头挂念着你，少嚷嚷我两句儿，比什么都强。”

还说我普通话不标准，你这满口儿化音的......这这......这叫什么缠绵悱恻私房夜话靡靡之声，简直岂有此理！

知道的是我得罪了你，你不高兴了在控诉。断章取义起来，还以为你是我屋头婆娘，和我拌嘴撒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