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一表人才,能识文断字,便答应了。
那个年代,结婚是件很简单的事。
我父母也是相亲认识的,两人相濡以沫,携手走完了一生。
我以为我和赵从衍也会这样。
虽然他时常克制疏离,但我以为那是读书人特有的矜持。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是读书人对我的鄙夷。
在他眼里,我这个农村出身的女人,其实是配不上他的。
哪怕我陪着他从寂寂无名到知名学者,为他生儿育女,给他爸妈养老送终。
他依然从骨子里轻视我。
连一座商业化的古镇,他都觉得没文化的我不配去。
我没有继续旅游。
赵从衍给我打来电话,说儿子肠胃炎进医院了。
我回到家时,他已经做完手术,正躺在床上。
一看见我,儿子就抱怨起来:「妈,你好端端的去旅游干什么?害得我这几天都得吃外卖。」
赵从衍也面露不喜之色,但他没有多说,只扶着眼镜嘱咐我:「你可算回来了。医生说了,他近期得清淡饮食,少吃多餐,你现在去煮些面条吧。」
可我才刚放下行李箱,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
我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尽量平静地告诉赵从衍:「我去了乌镇。」
「所以呢?」赵从衍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是心玩野了,不想回家了?」
「你懂戏剧文化吗?看过茅盾的书吗?」他扬了扬眉,像是在嘲笑我的无知:「你什么都不懂,和走马观花的普通游客没什么两样。我都和你说了,别去古镇,你这种人去古镇是没有意义的……」
「我去了古镇邮局,看见你写的明信片了。」我淡淡打断了他。
赵从衍一时语塞,但也只愕然了一瞬,就转头质问我:「一张明信片就能让你想七想八?」
「我和林老师的事早已过去。现在各自成家,亦师亦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是吗?可你给林晚写的是情意如初,写的是爱意散不尽,写的是此生共白头啊。」
一直安静的儿子在这时突然地开口:「妈,这点子事也值得你生气?林晚老师人很好,在工作上帮了我不少忙。」
「她和我爸约在乌镇见面,只是成全年少的约定。她也有孩子,有家庭,不会插足你和我爸的婚姻。你就安心吧。」
我缓缓转头,看向了我的儿子。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林晚的存在啊。
可一个两个,为什么都瞒着我呢?
2008 年到 2024 年,是整整十六年的时光啊。
十六年里,他和初恋缅怀过去,我在家操心柴米油盐,一点点地苍老。
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赵从衍很少看见我哭,一时间有点慌了。
他收了那副清高模样,耐心地与我解释:「2008 年 9 月 11 日那天,我去乌镇考察,刚好遇见了她。我们事先没有约定,也从未联络。只是巧合而已啊。」
我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但我只是用手背抹掉眼泪,抚着小腹,轻声问他:
「赵从衍,接到我电话的那一秒钟,你是在为女儿的早夭心痛,还是在为和初恋重逢欣喜?」
赵从衍愣愣地看着我,动了动唇,哑声道:「元华,那时我……时间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了。」
可是我记得呀。
我记得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怀里。
我喊她囡囡,她没有一点反应,连哭都不会哭。
她是在出生的第十六天走的,而她的爸爸因为工作忙碌,只见了她三次。
现在回想,我这十几年的人生,似乎有些荒唐。
不爱可以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拖着我这么多年呢?
所有力气在一瞬间都卸了个干净。
我望着赵从衍,一字一顿,认真地告诉他:「我们离婚吧。」
儿子的反应比赵从衍更激动。
「妈,你在说什么胡话?」他咬牙看着我:「我才刚做完手术,还躺在床上,你就和我爸提出离婚。你是不是太自私了点?」
我转头看他,半晌轻轻笑了出声:「那我不离婚,应该干什么呢?」
「照顾我啊。爸不是和你说了吗?我现在忌荤腥油腻,你给我煮点清淡的吧,我肚子饿了。」
他甚至开始和我分析利弊起来:「妈,我想下个月和子瑜求婚。你和爸在这个时候离婚,我怕子瑜心有芥蒂,觉得咱家家风不正。」
「你肯定也想我早点成家立业对吧?回头我就生个大胖孙子给你带。」
他说着就乐了起来:「这点小事别放在心上啦。你都五十岁了,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这会离婚,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他每说一句话,都像提着一把刀子,一刀一刀从我心口划过,将我割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