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辞青家对面搬来了新邻居,是个男人。
按理说钢筋水泥盒子里生活的人们已经不再延续远亲不如近邻的传统,对待邻居基本是能躲则躲的态度,但是今天许辞青没能做到,因为对面邻居搬家那天,她刚好于门缝中偶然瞥见他因为天热而半裸的后背。男***肤偏白,背脊挺直,精瘦有型,像棵笔挺的小白杨,尤其是他的腰,腰身精窄,修长有力,肌肉线条流畅漂亮,虽然没看到正面,但是许辞青大胆猜想,他应该是有腹肌的。他的腿也很修长,臀部微翘,哪怕是裹在宽松的运动长裤里,也能显出好看的弧度。
这样一个比例好到不真实的男人,真真是极品到爆,也不知道正面怎么样。不过很遗憾,许辞青的好奇心并没有得以满足,因为半分钟后,新邻居家的门就“砰”的一声关上,阻断了她的视线。
看来是已经搬完东西了。许辞青眨眨眼,回味着他近乎完美比例的身材,抱着刚买的晚餐回了家,准备吃完饭后好好地放松一下。
许辞青倒不是因为***才观察得那么仔细,只是出于职业原因,再加上自己被纸片人养刁了胃口,所以才会对这个身材比例好到不像是三次元的男人多留意了几分。
不过很快她就把男邻居抛在脑后,因为她实在太忙太累,现在只想让大脑空白一下。
春末的天气很好,又临近五一,她和朋友合开的工作室接到很多拍婚纱照的单子。她已经连续一个多月从早到晚都在拍照修图,然后再接单再拍照再修图,她看着电脑就跟看着高中数学卷一样,生理性的不适。吴悠悠在***里看着她眼底乌青一***,终于大发慈悲,从藏区回来后也没怎么休整就接替了她的工作,让她回家好好休息个三五天。
刚好她手里剩下的片子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两位客户也没有急着要,于是她赶紧把新的单子甩给吴悠悠,自己准备回家闷头睡大觉。
其实工作室的摄影师不止她和吴悠悠,只不过工作室是她俩一起创办起来的,除了回头客外,很多老带新的客户也是冲着她俩来,因此她俩不得不多做一点,新来的三个小孩技术其实也不差,只不过历练太少,经验不足,手法难免生疏了一点,修片上面还存在着一些问题,没攒出口碑和人气,所以作为老板,她俩只能继续撑着工作室半边天。
最让她羡慕的还是工作室里的几个化妆师,倒不是他们的活儿轻松,而是他们不用熬夜修片子,除了要拍夜片,他们几乎都能准时下班。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了,当初从公司辞职就是为了能过得***一点,现在勉强达到目标,除了身体累一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想到此,许辞青打了个哈欠,然后沉沉睡去。
她其实习惯性失眠,不过近来太累了,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第二天上午九点半,要不是被尿憋醒,她估计能睡到中午去。
反正都已经醒过来了,回到床上怕是难以再入眠,所以许辞青放弃了睡回笼觉的想法,打开冰箱拿出两个鸡蛋,直接扔锅里煮上,然后才去卫生间洗漱。等洗漱完,蛋也煮好了,许辞青把蛋捞出来晾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就着牛奶把鸡蛋吞了下去。
许辞青不重口腹之欲,只要味道不是特别奇怪,能填饱肚子,她基本都能接受,她的物欲也极低,好在她注重质量,所以家里的一切都是少而精。
吃完早饭,许辞青突然觉得有点空虚。忙起来的时候她恨不得每天睡二十四个小时,可一旦手里没活儿了,她却又无所适从,新番也追完了,她无事可做。于是她给吴悠悠发信息。
“怎么办,突然好无聊。”
那边回复得很快,“那你回来修片。”
“那我可真贱呐。”
“滚!”
许辞青能想象吴悠悠张牙舞爪和别人吐槽她的样子,忽然笑了。收起窃听,她想到拿鸡蛋时扫了冰箱一眼,发现里面都快空了,于是将头发用发夹随意夹上,换上休闲衬衫和修身牛仔裤,准备去超市囤货。
小区附近有个本土连锁的大超市,许辞青照例去了那儿,先去蔬菜区挑了一颗花菜,两斤豆角,三五个番茄,又去水果区买了几个桃子,便开始漫无目的地闲逛。
逛了一圈,实在没啥想买的,她便兴致缺缺地去自助收银台付款。因为是周末,排队的人很多,许辞青百无聊赖地数着队伍里的人头,忽然看到队伍前方有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很是扎眼。
男人有一头乌黑茂密的短碎发,上身是宽大的白色T恤,下面是灰色宽松的运动裤和一双白色板鞋,因为腿很长,所以他的好比例并没有被一身宽松的装束埋没。许辞青盯着他有点熟悉的后脑勺,莫名觉得他极有可能是自己新搬来的邻居。
男人很快付完钱,提着一大堆东西离开了,许辞青看着他鹤立鸡群的背影,有些羡慕。如果自己的客户都是这样的身材,那她的工作可要轻松太多了。
许辞青买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扫完码付了钱,轻松地拎着袋子出了超市。
慢悠悠回到小区,许辞青上了楼,经过新邻居的门口时,又忍不住想起他高大的背影和比例极好的身材,她看着0909这个门牌号,顿了一下,然后走向自己的家,准备按密码锁。
身后忽然传来门打开的动静,许辞青下意识回头,就对上男人平静又淡漠的眼,然而当她看清楚他的整张脸后,嘴角克制不住地***了一下。
对面的男人正在接电话,看到了她,也是一愣。“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大喇喇的男声,男人看着她,有些清冷的眼底漫上一丝刺人的光,对着窃听道:“没什么,遇到了个渣女。”
许辞青:……
她慌乱地扭回头,压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赶紧回头按密码,然后摔门进屋,整个流程一气呵成。
怎么是他?
许辞青茫然地把袋子扔到桌上,想到自己这两天竟然反复欣赏他的背影,脚趾都快把鞋底抠出洞来。
“渣女?你什么什么时候被渣了?我怎么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李致把电话挂掉,看着对面那扇关得紧紧的门,心思有些浮动。
第二天,许辞青选择回了工作室。吴悠悠正在和方宁讨论他修图不自然的问题,见许辞青急匆匆地进了工作区,也不喊人,便对方宁使了使眼色,然后跟着进去问她:“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着我要好好休息几天吗?怎么这才第二天就回来了?”
许辞青给了个假笑,“没什么,躺了一天之后还是觉得我更爱工作,所以我又回来了,你也别太感动,多给我分点钱就是。”吴悠悠“嘁”了一声,一双媚眼溜溜地在她身上扫了扫,“你爱个屁的工作,我看你是缺男人太久了,脑袋都跟着失调了。”
许辞青点点头,“你说得对,所以我要借工作调一调,工作就是我男人,它准能给我调好。”
吴悠悠:……
她皱了皱眉,终于变得正经,“到底怎么了,你一进来我就觉得不对。”许辞青面色平静地撒了个谎:“客户突然改时间了,要我提前修好片,他们俩有点难缠,家里修又没氛围,所以来工作室了。”
“真的?”吴悠悠不愧是年级公认的狐狸美人,质疑起人来一双狐狸眼都流转含情,仿佛带着钩子。
“真的,我骗你干嘛?”许辞青无奈朝她笑了笑,然后手上一刻不停地打开电脑,点出照片。
“行吧,别硬撑,还想休息就和我说,反正我正在拓展业务,说不定能进娱乐圈,和明星合作呢,婚纱照什么的,以后少接点。”吴悠悠说完,便继续去网上营销她们的工作室了,她和许辞青拍照技术好,修图技术也炉火纯青,今年凭着几个作品在好两个流量极大的社交网站上小小出圈了一把,又加上她自己长得漂亮,狠赢得了一批粉丝,她想趁热打铁,把手伸长一点,以后真要能和明星或者上流社会合作,说不定她还真能出人头地一把。她家其实挺有钱,父母也爱她,但是她实在不想走父母安排的路,于是在编制里呆了几年,毅然决然辞了职,找到大学最好的朋友开了这个工作室。父母不看好她,对她抛弃铁饭碗这一行为也很是怄得慌,所以她更要加倍努力,让爸妈对她刮目相看。
许辞青看到吴悠悠出去后,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点开客户的原片,准备修图,只是看到这套校园题材的婚纱照,她忽然愣了愣神,尘封已久的记忆也慢慢有了复苏的迹象。
她是十二岁的时候认识李致的。
十八岁之前,许辞青一直生活在南方的一个小县城里,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放学,一日三餐吃什么,每天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和裤子,晚上看多久的电视,几点睡觉,都由胡琴芳全权决定。
她逆来顺受惯了,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唯独有一点,让她很厌恶她。
许辞青一直到十二岁,还会时不时尿床,县城里的医院跑遍了,医生都说她没毛病,各种偏方也试过了,但没有任何用处。每晚一到时候,她依然会陷入沉睡,五感封闭,她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梦到自己在找厕所,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会隔个三两天就尿一次床,而且毫无知觉。
为了不让床垫也弄湿,她的床单和床垫之间常年被一层塑料薄膜隔开,这样一来,按照她尿床的频率,床单湿了,床垫至少还能保全。也因为这件事,家里面隔三差五就要洗床单,许辞青内疚,每次尿床后只要有时间,她都会自觉地把床单撤下来,老老实实洗干净。她也理解胡琴芳的崩溃,所以每次尿床后麻木地承受妈妈阴沉得能拧出水的眼神,接受她尖锐的***。
可是许辞青觉得她可以任意***她,但不应该跟祥林嫂似的和来串门的婶婶阿姨们翻来覆去地数落她的不是,她自己也不想这样,她已经很努力了,每晚睡觉都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动来动去,眼皮沉得要命的时候她还在想,今天一定不能睡得那么死,一定要记得起夜,可是她就是醒不过来,就是没知觉,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十二岁的女孩子开始有了自尊心,除了学习是人生大事外,就只剩下这个秘密让她胆战心惊。
阿姨婶子们虽然性格很好,看着她的眼神也都是怜悯的,但是万一她们和别人闲聊时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怎么办?一栋楼里的同学伙伴知道了,又会怎么看她?他们会不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后,狠狠地嘲笑她?
十二岁的许辞青每天过得如履薄冰,虽然那会儿她还没学过这个词,但是她已经深刻地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了。
某一天她又尿床了,虽然是暑假,但是因为秋天马上要上初一,她要去一中老师组织的衔***补习,来不及洗床单,于是只能将床单撤下来,匆匆忙忙洗了一下澡,然后背起书包去上学。
中午放了学,她就急急忙忙往家赶,想着回去快点把洗床单洗了晾起来,别又挨骂。
可是刚进屋,她就听见胡琴芳在阳台骂骂咧咧:“真是受不这个死丫头了,又尿了,还好这是夏天,干得快,要是冬天,我买一百张床单都不够她换的!哎哟,我怎么命就这么不好,摊到这样一个女儿,学习不自觉,脾气还犟,又得了这种怪病。”
她匆忙的脚步就这样停下来,虽然她已经习惯了她的责怪,但每每听到,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堪。
接着楼上张***声音又传来,“孩子也不想这样的,好几次我来串门都看到青青在洗床单,小脸皱得那叫一个紧,她心里肯定也难受。对了,上次那个偏方没用吗?”
“唉,有用就不是这样了。”胡琴芳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张奶奶又说:“琴芳啊,我知道你不容易,但你也别老埋怨青青,我看她这两年都没以前活泼了,孩子大了,开始看重面子了,你这样,会适得其反,你老说她和你不亲,那你也得换换方式不是。”
胡琴芳一边洗床单一边咬牙切齿,“我为这个家辛辛苦苦付出,每天给她洗衣做饭,还要照顾弟弟,说她两句她还要给我甩脸色,跟她那个死鬼爹一样。我也想通了,不和我亲就算了,反正女儿以后也要泼出去,我还有儿子,以后跟我儿子过就行。”
“你也不能这样想……”
后面的话许辞青没有再听,因为她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孩,男孩和她一般大,但是比同龄人高一些,高鼻大眼,长得很漂亮。
他明显是听了很久,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带着探究。
许辞青的眼泪就这么翻涌而下,她辛辛苦苦藏着的秘密,就这么被摊开在同龄人面前。那一刻,她觉得无比难堪,无比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