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皇帝微生砚的贤妃,也是他的发妻,
三年前他登上皇位,我由妻贬妾,成了贤妃。
微生砚说,「中宫岂能是曾落入过敌军手里的女人?」
他立了丞相之女鄢琳琅为后,虽年轻但实在貌美,
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妾室礼,
他不知道的是三年前助他平定天下之时,我就被诊出不治之症,
后位于我而言,又有何用?
待他知道一切,懊悔的跪在我面前,「锦州,是我对不起你。」
可惜,迟来的抱歉,我不需要了。
————
微生砚来到宁安宫时,我正腹痛不止,下身流了很多血,太医说我是因为那碗莲子羹里下了很重的红花,导致小产。
而那碗莲子羹,是皇后送来的。
六年前我赶着去救被困的微生砚,中箭之后跌入冰河,当时被救上来便也是小产,大夫说我伤了身子,再也不易有孕。
可没想到两个月前,我再次有了身孕,小心翼翼的没敢告诉任何人,可没想到皇后还是知道了。
也对,她如今贵为皇后,前朝后宫无不是鄢家人,她又怎会不知?
我看见微生砚顿时落了泪,刚要说我们的孩子没了,却见他不耐烦的皱紧眉头。
「怀孕了也不知道小心些,你就这么不想生下朕的孩子?关锦州,朕真是看不得你这副自恃孤傲的样子,孩子没了也好,省的朕心烦!」
我瞬间没了对他倾诉的***,原来他觉得是我不愿意生下孩子。
可天知道我多想在这世上留下一丝我们的血脉,证明我曾是他的妻,希望以后年年岁岁,他看到孩子也能想起曾经有一个女人,跟着他冲锋陷阵,为他赴汤蹈火十年。
可惜,他说他厌烦。
我深吸了口气,觉得肚子突然不那么疼了,因为我的心更疼。
「皇上说的是,臣妾怎么配生下皇子?毕竟这孩子身份尴尬,何必呢!」
我一句话便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冷笑。
「原来还是为了没有立你为后而怪朕,你跟着朕就是为了皇后之位?朕也早该知道你就是这样贪慕虚荣的女子。」
我心底冷笑,我若真的贪慕虚荣,当初就应该嫁给高门显贵,安稳一生,又何必跟着出身寒门一穷二白的微生砚打江山呢?
他冰冷无情的离开了,我一下子跌回枕头上,只觉得疼的要晕过去,浑身都冷的可怕。
十三年前,我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上元节灯会上第一次见到微生砚。
当时他还是郁郁不得志的少年郎,却有着十分温柔的笑容,他和我哥哥在一处猜灯谜,一连猜中了十五道,赢下了我喜欢的那盏莲花灯。
我眼巴巴的看着那盏灯,只觉得可惜了,我没拿到,谁叫微生砚那样聪慧呢。
可他转手就递给我,「在下看关**喜欢,便赠予你吧。」
一旁的兄长说,「你真宠着她,想要倒是自己赢去啊,我这妹妹笨的很。」
「你才笨呢,你最笨!」
彼时我正是娇憨可爱的年纪,总和兄长斗嘴,随即意识到微生砚还看着,不自觉的红了脸低垂下头,尽量让自己显得端庄淑女一些。
微生砚却勾起嘴角,「我觉得挺好的。」
那句「挺好的」犹如种子般一头扎在我心里,随着天长日久,破土而出,长出苍天大树。
他总到家里来和兄长去书房不知谈些什么,我也悄悄去偷看他,偶尔大大方方的借着给兄长送吃食的名义去见他。
他总是笑容淡淡的,好似并不在意的模样。
我有些怅然若失,在花园里荡秋千,突然一个没主意不知谁推了我一下,我来不及看便被甩了出去。
微生砚手脚利落的接住我,「彦霁兄,这可是你亲妹妹,怎么也不小心些?」
兄长吐了吐舌头说我自幼习武,还以为我定会有所察觉的,没想到正是少女怀春呢!
我立即跳过去打他,叫他再胡言乱语!
我不知道微生砚知不知道我的心思,那日之后我不敢去见他,生怕他对我有所反感,整日闷在房间里发呆。
突然有一日,丫鬟跑来告诉我,父亲给我定了门婚事。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手脚冰凉,「父亲怎能不问问我就定下了呢?我不愿意!」
「哦?你当真不愿意吗?那是在下唐突了。」
微生砚略感无奈的侧头看向兄长,「彦霁兄,我就说先问问锦州的意思,现在倒是难收场了。」
是他?
我立即红了脸,只觉得浑身血液翻腾,面颊涨的发烫。
「我、我也没说不愿意啊。」
如果那个人是微生砚,我不仅愿意,还很高兴。
兄长在一旁笑的开怀,说总要嫁人的,把妹妹交给微生砚,他很放心。
到他死时,他也是这样说的。
可是哥哥你看看我,如今的我可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你可还放心吗?
我冷笑着摇了摇头,和一个已故的人置气做什么?这一切不都是自己愿意的吗?
换而言之,若是兄长还在,或许微生砚也不敢这样对我。
毕竟他是关彦霁啊,他若不死怎知谁坐高堂之上?
我虚弱的出了一身冷汗,北雁给我加了好几床被子,可我还是觉得冷。
「算了,不用加了。」
北雁愣了一下,蹲在床榻边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还疼?
我勾起嘴角摇头,「离北有比这更冷的天,下过比这更大的雪。」
可我从未觉得冷,只觉得离北那样热闹,雪很漂亮,雪中的人也策马奔腾,犹如水墨画一般风雅。
我知道不是我身子冷,是心冷,所以熬不过这么寒冷的冬天。
北雁是一路跟我从离北入宫的,见我这样不禁落下眼泪,却连忙擦了不叫我看见。
「姑娘若是想家了,不如奴婢和皇上求情,陪您一起回离北看看吧?」
她知道我时日无多,也知道我的心愿,她又何尝不想念家乡呢?
只是我在离北也没有家了。
我堂堂离北豪族关氏,全都死在了那十年的战场上,否则微生砚怎会觉得我无人可依,随意欺凌践踏?
我养了两个多月,身子还是不好,可再拖下去难免让人觉得我不敬皇后,失了规矩体面。
于是我裹着厚厚的斗篷去了冠华宫给皇后请安。
皇后尚且年轻,但却手段非常,毕竟是世家里后院里斗出来的嫡女,哪个没点心机呢?
经过小产的事她见到我难免有些尴尬,却还是笑容关切的与我嘘寒问暖,安慰了我好一番。随即又提起离北总督已经到了朝中,带了很多离北特产,皇上特意命她给各宫分发一下,晚点再送到各宫去。
林贵妃立即笑道,「还是皇后最心疼咱们,皇上本来是将那雪狐赏给皇后的,可皇后说只赏赐她一个人岂不是让众姐妹干看着?皇上这才赏了咱们,都是皇后贤德,有好东西还想着臣妾们。」
「贵妃说笑了,本宫不过是顺带提了一嘴,谁知皇上就同意了,到底是皇上的意思,本宫怎敢领这个人情?」
皇后和众位嫔妃你来我往的互相奉承着,倒是一派其乐融融。
我十六岁便嫁给微生砚,在家没受过委屈,跟微生砚打天下时受了不少伤,但没经历过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
我怕我一开口便又惹出一堆祸来,从前有兄长和微生砚帮我收拾残局,可现在没有。
现在只有我自己。
离北的白狐我曾经也有过,是微生砚特意寻来给我做了一个围领,后来被鄢琳琅看见。
她对微生砚说,「臣妾向来体寒,从前哥哥也会给我猎狐狸皮,可惜臣妾不喜欢红狐,还是对白狐情有独钟。」
微生砚瞟了眼我领口的白狐笑道,「皇后肤白赛雪,带白狐最会衬得肌肤如玉。贤妃,你这白狐也没戴过几次,不如送给皇后聊表心意。」
我的心仿佛跌入寒冰深渊,冰尖划破了我的每一寸皮肤,血流不止。
我惨白着脸将白狐围领扯下来仍在地上,「皇上说的是,臣妾怎配与皇后同好?既然皇后喜欢白狐,那么臣妾是万万不敢喜欢的。」
天知道,这些年我是多爱惜微生砚送我的这条白狐,只因是他亲手猎来的,我宁愿忍着冷,也不舍得戴一次。
可他却因为鄢琳琅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我将心爱之物拱手相让。
因为我将白狐扔在地上,微生砚瞬间冷了神色,质问我是什么意思?不愿意就算了,何必给皇后难堪。
鄢琳琅却一副大度宽厚的模样替我解围,可惜微生砚想要罚我,自是谁劝也不管用。
我记得那日我跪在结冰的湖边大半日,刺骨的风雪让我膝盖的旧伤犹如刮骨一般疼痛。
微生砚没有一丝心软,硬是等到我跪晕过去才算作罢。
北雁哭着给我用药酒擦膝盖,「**,你这又是何必?和皇上服个软,他怎么还会罚你?」
服软?
我关锦州出身离北豪族,若非有关家,又怎会有今日的微生砚?
我关家一百三十口尽数死在那十年的征战中,我也从娇滴滴的大**落得个遍体鳞伤,最后微生砚冒天下之大不韪,贬妻为妾,让我受尽嘲讽。
凭什么该服软的是我呢?
我不争不抢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并不代表我咽得下这口气。
自那以后,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非北雁的精心照料,我活不过这三年。
有时候我也会想,这样忍辱偷生的样子太不像我了,可若我自戕又怎对得起哥哥?
全当是我偷得浮生一清明吧。
我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只觉得浑身冷的可怕,往事不堪回首,何必要用回忆的刀割疼自己呢?
鄢琳琅突然转头看着我,「贤妃,你跟随皇上最久,这些东西里你喜欢什么便拿去吧,本宫许你先选。」
我这才反应过来,鄢琳琅竟然将离北的贡品全都拿上来了,我错愕的起身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玉蝉上。
那是离北特有的暖玉,触手生温,细腻光滑,我最是喜爱。
更何况那只玉蝉,和哥哥从前给我雕刻的一模一样,我突然回过味来,这次从离北来的使臣该不会是丛玉质吧?
想到此处我不自觉的心中一颤,开口对鄢琳琅讨了那只玉蝉。
鄢琳琅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变成笑脸,「既然贤妃喜欢,那便给贤妃吧。」
我欢喜的拿着那只玉蝉回了宁安宫,在手里磋磨了半天发现玉蝉腹部竟然刻着一朵杜鹃花,虽不起眼,也不大像,但有心之人还是能看出来。
我欢喜异常,真的是丛玉质!
他知道我喜欢杜鹃花,更知道我喜欢暖玉,所以才会将这玉蝉混在贡品之中,希望我能从中认出它。
这怕是我这些时日里最暖心的一天,我坐在床榻上抚摸着玉蝉,想起离北那个鲜衣怒***少年郎。
我与丛玉质也算的上青梅竹马,若非微生砚出现,我怕是会嫁给他。
只可惜,竹马抵不过天降,微生砚出现的那年,丛玉质恰好出征边陲,待他再回来我已然心有所属。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奇妙,你等了那么多年,可偏偏抵不过另一个人的惊鸿一面。
我正在恍惚间,微生砚却气势汹汹的来到宁安宫,进门便斥责我莽撞无礼,藐视皇后。
我被他骂的一愣,却听到他说,「皇后要的东西你也敢抢?关锦州,别以为朕不知道这是丛玉质特意送给你的。」
「你还拿着这只玉蝉做什么?!」
说罢,他便将我手中的玉蝉夺了过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皇后想要你不给,为了丛玉质你连皇后的面子也敢忤逆,朕就将它毁了,看你如何与他私相授受?!」
那玉蝉被摔掉了一个角,残破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我心疼的连忙捡起来,双手都在颤抖。
难得我就高兴那么一下,微生砚便要来毁了我的好兴致,他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巴不得我早点死?
我遍体生寒,终于怒吼,「微生砚,你是不是有病?!」
微生砚愣住了,突然冷笑着捏住我的脖子,「关锦州,有胆子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