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很困惑。
他是死了还是重生了?
若是死了,为何还有独立的思想和意识?
若是重生,又怎能记得前世的点点滴滴?
然而此刻,他却又顾不得那么许多,他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尽情贪恋着久违的温暖。
“娘啊,孩儿不孝,未能经事您便已经离去。
还未来得及叫您一声母亲。
请您一定要好好活着。
今生今世,让阿斗好好孝顺孝顺您。”
可阿斗无论多么努力的说话,发出的都只是“咿呀咿呀”的奶音。
甘夫人的笑容充满了疼爱,她用嘴巴轻轻的含了一下阿斗攥紧的小拳头。
阿斗有些心急。
好容易重生了,按说这是好事,可开局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婴儿。
这如何是好?
“甘姐,奶娘已经安排妥当,你且多休息,孩儿我先帮你照顾。”
“嗯,有劳夫人。”
“咱们姐妹见外什么呀。”
另一个妇人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阿斗。
她穿着华丽的衣服,容貌靓丽,身姿微胖,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女子。
“小娃儿,我也是你的娘亲哟。”
她调皮一笑,俯下身,也轻轻在阿斗细嫩的脸上亲了一下。
她的嘴唇很柔软,很香甜。
阿斗知道她是谁了。
一瞬间,他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的确!
她也是自己的母亲。
亦如亲娘一样,给过他一次生命的母亲。
他那时还小,早已不记得陈年往事,但幼时却常听人说起。
他还有一个娘。
糜娘。
长坂坡时,面对身后的曹军铁甲,就是糜娘拼命护着他免受曹军劫杀。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抱着他在难民中艰难前行。
后来,她实在走不动了,抱着阿斗躲藏在一个破败的民房院中。
所幸等来了赵云将军。
可当时赵云将军只有单枪匹马,最多只能救出一个。
糜娘毫不犹豫的将活命的机会留给了他,然后她自己选择跳井而亡。
她是阿斗的“糜娘”,亦是阿斗的“母亲”。
虽无血缘,却和生母一样重要的母亲。
然而,就是这个母亲,阿斗再见她却是满心的亏欠。
自他成都继承皇位后,将生母甘氏追谥为“昭烈皇后”。
可对于同样给过他一次生命的“糜娘”,他却并未有任何追封。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没办法。
甘夫人母凭子贵,刘备在位时追封其为“皇思夫人”,阿斗身为皇帝,再追封生母一个“昭烈皇后”也算在情在理。
可是糜夫人去世早,又无遗冢可迁。
再加上二舅糜芳投了敌。
使得糜氏声望大受影响。
刘备便未将追谥糜氏提上日程。
后来,刘备去世,阿斗继位,贸然追谥非生母的父皇亡妻有悖于法理。
再加上要考虑当时的主母吴太后的情绪,亦是考虑益州本土士族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他最终没有给这个救过他一命的母亲任何身后之名。
“对不起,糜娘……阿斗***,委屈了你……”
糜夫人却满不在意,她根本听不见阿斗说了什么。
“哎呀,他又叫啦,像要说话似的,这乖宝贝壮实得紧,将来一定会成为玄德一样的大英雄!”
听闻此话,阿斗有些心愧,自己窝囊一生,哪有底气和资望与父亲昭烈皇帝相比?
糜夫人抿嘴一笑,她倒是十分喜爱这个可爱的胖娃娃。
甘夫人也不介怀。
微笑的看着糜夫人抱着阿斗。
在那个时代,同一个男人的妻妾通常阶级明确,相处和睦。
尤其是知书达礼的士族女子,更会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修罗场与宫斗剧实不多见。
温柔的触感终于让阿斗明白,自己可能真的重生了。
见到了亲生母亲,也见到了糜娘……
对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若是重生,那是不是有机会再见到自己的相父了?
他大喜!
相父在哪里?
朕的相父啊,你在哪里……
朕好想你!
好想好想你!
今生再活一回,阿斗一定好好支持你,不会再让李严克扣你的粮草,不会再听那苟安的谗言,阿斗宁可一辈子不喝酒,不吃肉,不逗蛐蛐,也要坚定的支持你去北伐……
……
他的相父不在这里,他的父亲却在这里。
一炷香前。偏堂传来一阵急促焦乱的琴声。
那是刘备的琴声。
他想通过抚琴让自己安静下来,却把一首慈柔优美的乌夜啼(老三国选曲)弹得鸡飞狗跳,不堪入耳。
最后他自己也听不下去了,按着琴弦长叹了一口气。
最近的烦事太多了。
身为大汉的左将军,堂堂的豫州牧,结果被刘表安排在新野,当一个小小的新野令。
他只有带着关张赵三位万人敌,如条守门之犬,替刘表挡着北面的曹***,至今已有七年。
算一算,他今年已四十有六,年近半百,却一事无成。
唯见髀肉复生,潸然泪下,莫非一生便要郁郁于此?
所幸,夫人甘氏终有身孕,亟待分娩,昨日梦其仰吞北斗,不知能否生出一个男娃来,承继兴汉大业。
“苍天啊,望你垂怜,赐我一个儿子吧。”
他旁边,一个山羊胡很消瘦的书生拿着龟壳正在卜卦。
他看着卦象,捏着须髯点点头,看样子似乎有了结果。
“公佑啊,这卦象如何,可是男孩?”
那书生正是刘备的幕宾孙乾孙公佑,一路陪他走来,风雨同舟,不离不弃,既是部下,又是挚友。
孙乾呵呵一笑,拱手道:“主公,夫人做梦仰吞北斗,乃大吉之兆,我算那即将降生的孩儿必是公子,且乃是大命之人。”
“啊……”
刘备捶掌欣喜:“如此甚好,甚好也。”
说话间,忽闻门外房梁上有人说话:“公子生,得天命……”
“哦??”
刘备一怔:“何人在房梁说话?”
孙乾抚髯笑道:“主公,这明明是鹤鸣之声。”
刘备疑惑:“不对,我明明听到有人说话,岂是鹤鸣?”
孙乾不解:“这……在下听到的,就是鹤鸣啊?”
“走,去看看!”
二人打开窗,一起从窗口抬头望向对面房梁,只见两只仙鹤在正屋的房梁上“昂昂”鸣叫。
“公子生,得天命……”
“你看看,它们明明在唱:公子生,得天命!”
孙乾也不傻,听刘备如此说,立刻恍然一笑,拱手道:“主公说得对,它们唱的的确就是公子生,得天命。”
刘备一怔。
倘若孙乾此时惊愕无比,刘备自是相信他听到了同样的话。
可面对如此异象,孙乾却毫无惊讶之色,让刘备觉得,孙乾在就坡下驴,他耳中听到的恐怕真是鹤鸣之声。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我的耳朵能听到旁人听不到的声音?
他又疑惑的看了看房梁上的两只仙鹤。
正这时,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刘备立刻将这鹤鸣声忘在脑后,激动道:“生了,生了。快看看是男是女!”
转瞬间,一个小丫鬟风风火火的跑进来,行了一礼:“恭喜主公,夫人生了,是个公子。”
“哎呀!”
刘备高兴得手足无措,赶紧朝天一拜:“真上天垂怜也。”
孙乾赶紧拱手道喜:“果不出所料,恭喜主公,恭喜主公啊!”
说话间,关羽张飞赵云三人也说笑着涌进堂中,人人面带喜色,依次朝刘备相拜:“恭喜大哥!”
刘备高兴得合不拢嘴。
张飞凑过来兴奋道:“大哥,快给俺侄儿取个名字吧。”
孩儿的正名“禅”早已取好,这里的名字指的是乳名。
刘备沉思片刻:“昨日夫人梦见仰吞北斗,不如就叫阿斗吧。”
“好名字,好名字啊!”
关羽高兴道:“恭喜大哥喜得贵子,匡扶汉室,后继有人了啊!”
张飞急不可耐:“大哥,快去看看俺侄儿。”
“走,去看看!”
几人簇拥着刘备,进入房中。
一进门,便见甘夫人苍白的笑脸,刘备暗暗心疼。
又见糜夫人抱着一个婴儿,他连忙伸手接过去。
然而,就在他接过婴儿的一刹那,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孩童奶声奶气的说话声音:
“父皇,今生你可莫要再摔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