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目眩!
穆九歌摁住鬓角,压下眩晕伴随的恶心,艰难掀开眼皮,入目大红一片。
“大小姐,轿子落得急,没撞着您吧,”婢女青芜的声音,“有几匹马受惊,冲了迎亲队伍,得避避再走。”
不及穆九歌应声,便听跟花轿的婆子喊婢女轿夫:“快去前面守着,别再叫不长眼的冲撞进来。”
穆九歌拨开盖头,视线穿过被风雪掀来掀去的轿帘缝隙,果然看见对面还有一台喜轿。
她重生在了和闫淑仪同时大婚这一日。
两个跟轿喜婆鬼祟地互换了位置。
须臾,原本跟她轿子的婆子喊人:“差不多了,太子妃的轿先起,吉时可千万耽误不得。”
对面的新娘被匆忙抬走。
而她这个被陛下赐婚的太子妃还在原地。
换嫁!
前世,也有这样一遭,但当时她并不知这是太子萧长轩和闫淑仪故意的,发现后立马制止了。
正因此,萧长轩对她心生记恨,对闫淑仪更加惦记。
婚后半年的一日,她从病中醒来,听见婢女嚼舌根。
“这位真死了怎么办?穆家先不说,她好歹是闫家认回的亲女儿。”
“亲女儿又怎样,你以为闫家当真不知她为何成日病怏怏的?”
语气不屑,“一个边塞养大的瘸子,性子又野又孤,好像所有人都欠她的,拿什么跟淑仪郡主比,也配当太子妃?”
“也是,就算她容貌不俗,礼仪不差,琴棋书画也习的勤勉,太子殿下还不是碰都不碰她……”
与闫淑仪小时候被抱错之事,穆九歌是在三日回门时被告知的。
彼时穆父已于六年前战死沙场,庶弟穆九卿的尸身都未找到,陛下宣她回华京,赐婚太子。
半年不到,大宛国趁穆父之死大举兵马进犯,天圣节节败退,逼的雍巳帝举国兵力对抗,才得以与大宛休战。
大宛以战胜国姿态要萧长轩去当质子。
***自是不愿。
以太后为首的闫氏,为了趁此机会夺回十五年前世家之乱时,被雍巳帝交到穆父手里的南境兵权,施压朝臣一道上书。
逼迫她这个刚与太子有婚约的太子妃,替萧长轩去当那九死难回的质子。
有大宛和亲公主宛贵妃从中斡旋,大宛王竟也同意用她替代。
直到大宛王死,两位王子因王位之争发生内乱,她在血衣军的暗中帮助下,才得以被宸王萧长宴接回。
然而为质五年,她受尽磋磨,双足脚裸畸形,每逢雨雪天便要承受蚀骨之痛。
回京之后,虽陛下唏嘘她为太子受难了,匆匆定下她与太子的大婚,但婚后太子到底怨恨她坏了他的换嫁大计,又厌她身体残疾,洞房夜拂袖而去。
之后更是与闫淑仪藕断丝连,私下私通。还和闫氏一起密谋想要她的命,重新迎娶即将和离的闫淑仪。
凭什么受苦受难的是她,而闫淑仪得了穆闫两家的好处,尽收渔翁之利?
病好后,穆九歌用尽了全部力气去设计去报复。
期间引来更尖刻的厌恶与愤恨。
——九歌,淑仪就快与宸王殿下和离了,太子要迎她进门,你和她好好相处好吗,不要闹了,算娘求你了。
——淑仪才是穆家嫡女,是我唯一的姐姐,太子妃的位置本就是她的。
——你不择手段针对淑仪,以为本宫就会多看你一眼吗?
——淑仪是闫氏养出的贵女,你把太子与她之事弄得朝野皆知,丢尽闫家的脸面,你高兴了?
——穆九歌,我闫氏怎会有你这样手段腌臜之人,尽早滚出我们的族谱……
“穆九歌……”
刺耳的恶意如箭矢,一日日从四面八方刺穿着她。
穆九歌越走,越不知道她究竟是谁,便更加变本加厉的证明她的存在。
三年时间,她利用裙下臣梅尧臣弄垮闫氏,亲手熬汤药使萧长轩彻底绝嗣,算计闫淑仪的前夫宸王萧长宴,生下唯一的皇子。
她清楚的知道,她早已烂透了。
众叛亲离,终沦为人人喊打的妖妃。
终于,在太子登基为帝,闫淑仪被萧长轩封为皇后那日,他们高高站在那权力之巅,目光如视蝼蚁。
她倒在金銮殿前,万箭穿心。头顶明灼的日光渐渐变得灰扑扑,一如她人生的底色。
悔吗?
并不。
可她明明用尽了全力,到头来却活成了一条***。
重来一次,那样的结局,又叫她如何甘心!
“新娘子下轿!”
唱和伴随着喜庆的唢呐声。
一只骨节强健有力、指尖覆有薄茧的手递来。
忽有人到萧长宴身边,压低声:“***,咱要拿的人进城了!”
萧长宴转身便走,丢下句:“去,逮只鸡来拜堂。”
穆九歌抬手,一抹纤细的白瓷色泽自大红衣袖下延伸出来,如风无痕触过萧长宴的袖袍:“鸡要小只,挑最漂亮的。”
萧长宴猛地顿住,手朝她盖头伸来。
“***使不得,还没进府,怎么能掀新娘子的盖头呢!”喜婆连连阻止,声音透着紧张。
“……走!”
萧长宴一声令下,两队带刀锦衣卫整齐划一跟他翻身上马。
坐骑策奔,破开的风雪扬起了穆九歌盖头一角,萧长宴锋利的视线与她一触即离。
穆九歌被婆子连搀带扯,脚下微跛地与他擦身进入宸王府。
想必查自个儿新娘子被换这点事,难不倒他这位凶名在外的锦衣卫头子。
萧长宴作为敌国和亲公主宛贵妃的儿子,注定他与帝位无缘。
但雍巳帝偏宠他,为了给他留足自保的后路,早早将世家大族之女闫淑仪指与他为妃。
并将锦衣卫交到了他手中。
前世她死前,萧长宴也正是凭借锦衣卫这把刀,捏足了一众朝臣的阴私,硬生生逼得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萧长轩动不得他分毫。
穆九歌与他交集并不多,但都足够深刻。
十岁那年,他差点被毒死,是她及时发现,救下他一条命。
可他恩将仇报,转身将她的一个婢女给捅了个透心凉。
婚后半年,闫淑仪与萧长轩暗通款曲,她闹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萧长宴戴了绿帽子。
萧长宴并未追究闫淑仪,而是大度成全了她和萧长轩。
但作为报复,他杀了穆九歌不止一个裙下臣。
见面最频繁的时候,是她死前最后一年,她活的颓丧疯狂又不甘罢手。
中秋宴上,萧长轩与闫淑仪和乐美满,其他众朝臣也都一家家其乐融融。
她很想阿爹和九卿,索然无味地提了几壶酒,游魂般飘到后花园的荷塘边。
酒越喝越无趣,她一个空酒壶砸向身后假山,语气算不得好:“看够了,就滚出来!”
萧长宴走出,与她对视。
月色不明,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一刻,穆九歌突然十分想知道,他的眼里是否也与旁人一样,充满了对自己的不屑和厌恶,踉跄起身。
他轮廓流畅的面庞坚毅无绪,唯有眸中一片晦涩。
“你也活的不痛快吧!”
穆九歌突然就畅快了,单臂挂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捏了酒壶往他唇边送。
“你的妻睡了我丈夫,那我睡了你是不是才算扯平?”
他的腰带是她除的。
撕裂的痛,灼烫涌进她身体时,似乎听见他问:“这样你会开心些吗?”
又或许是她听错了。
胎儿显出时,闫淑仪煞白了脸,求萧长轩将孩子交由她抚养。
许是萧长轩因绝嗣一事对闫淑仪愧疚,便任由那孩子平安降生。
穆九歌睁开眼,天色已有微光,她的手不知何时捂在了平坦的腹部。
“大小姐,您醒了吗?”
青芜敲门,昨日刚拜完堂,她就找了来。
雪天缘故,穆九歌昨晚被脚裸引起的疼折腾了半宿,还发了低烧,缓了好半响才“唔”出声。
青芜边伺候她梳洗边不平:“什么抬错花轿,奴婢看他们就是故意的,咱们早点进宫,免得被倒打一耙。”
穆九歌抱着暖炉出府,尽管走的极慢,脚下还是免不了一颠一跛。
到府门口,备好马车的钟管家告知她,萧长宴***未归。
青芜气呼呼跺脚:“大小姐,要等宸王殿下吗?”
穆九歌萎靡又困顿,略显沙哑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恹恹:“等他做什么,他不认识进宫的路?”
话音方落,数道马蹄重捶在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穆九歌懒懒掀起眼皮,看见为首的坐骑直策而来。
纯黑的骏马高大威猛,呼哧着热气已奔至几步之外,就在要撞上马车时忽被勒住。
马蹄高扬,马背上的萧长宴径直看向她,晦涩的眸光一如那年中秋夜。
“传陛下口谕……”
他身后跟着雍巳帝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