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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请小厮套了马车,冒着风雨前往袁府。

此时,袁府一片素缟,不断有哭声从里传出。菊香陪着徐氏站在府门外,忐忑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容书错杀袁耀一事,早已在淮县闹的沸沸扬扬,应只有***病榻已久的容齐和容昭尚不知晓。

也不怪他们消息闭塞,实在是徐氏瞒的太好,府里跟铁桶似的。容昭这些时日又病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无从知晓。

雨势渐大,打湿了外袍的下摆。

在府门口整了整衣衫,徐氏方才请菊香叩响大门。

来开门的小厮身着白色丧服,见到来人便冷了脸。

菊香殷勤地塞给门房一锭银子:“小哥烦请帮忙通报下,我家夫人有事要与袁夫人商谈。”

门房掂了掂手中的银两,颇为满意,但想起什么又道:“通报可以,但我家夫人未必愿意见。”

徐氏虽心中气恼,但到底是自己儿子害死了对方的儿子,此刻又有求于人,只得忍耐:“小哥尽管收下这银子,且去通报一声,若袁夫人不愿意见我,那我便候在此处,等她愿意见我为止。”

她姿态放得低,出手又大方,门房便为她跑了次腿,将话带到了。

袁夫人此刻正倒在榻上,额上蒙着一块巾帕。她面色苍白,形容素缟,闻言挣扎着坐起来:“且让她候两个时辰!”

说完尤不解气,她抬手砸了床边小几上的杯盏:“容书那个小畜生,我恨不得生啖其肉!”

门房得了主人的话,顿觉手中银两烫手,他急匆匆地返回,将银子塞还给菊香:“话我已为夫人带到,银两却是不好收的。我们夫人头风犯了,还请夫人稍待。”

见此情景,菊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袁夫人定是要给徐氏下马威了!

徐氏差点拂袖而去,想起自己在狱中还不知生死的儿子,她只能咬牙忍下。

天色渐晚。

徐氏领着菊香在袁府门口站足了两个时辰,直站得腿脚僵硬,脚底甚至已经失去了知觉。

身前的门这时才重新打开。

袁夫人身旁的大丫鬟和雪居高临下地望着徐氏:“容夫人,劳您候了这许久,我们夫人头风犯了这才见好,便让奴婢来请您进去。”

话虽恭敬,但神色并不如此。

徐氏已经顾不得她语气中的不敬了,她抬腿便想往里走。

却不妨刚一动,便差点跪倒在地。

菊香慌忙搀扶住她。

徐氏随着和雪迈过一进又一进的院子。

是了,袁家祖上出过宰相,哪怕近些年日渐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家业自然是容府比不得的。

容家祖上虽也曾辉煌过,但也不过是出了个五品京官,容齐如今也不过是一届秀才,本来近些年靠着在淮县的学院里执教,积攒了些好名声,谁料容书不小心打死了人!

想起这桩事,徐氏几欲呕血!容书与同窗狎妓就算了,偏偏对方是袁耀的相好!

都说妓子无情,可这袁大郎君显然是动了真情的,见心上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容书怀里,便当场翻了脸。

容书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两人扭打起来,最后失手将袁耀推倒在台阶上,后脑勺触及台阶,当场身亡。

徐氏越往里走,越感觉到害怕。

满院子的素白,显得萧条阴森,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来到偏厅。

袁夫人早就坐在了上首。

见她来,不过是掀了掀眼皮。

徐氏掖着帕子,红着眼走近,哀哀地叫了声:“陈姐姐。”

袁夫人母家姓陈。

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面容讥诮:“容夫人切莫乱攀关系,我并不曾记得有你这么个妹妹!”

徐氏被她一噎,心里早就气极,但面上不显,只是赔着笑:“陈姐姐您消消气,我这是给您致歉来了!”

身后的小厮鱼贯而入,将徐氏带来的礼品放在厅中。

岂料袁夫人头都不抬:“你这是觉得我袁家小门小户,用不起这些?”

“哪儿能啊!”徐氏赶紧上前一步,哀泣道:“得知书儿犯下这等错事,我心中也实在苦闷,袁大郎君曾是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你不配提我的耀儿!”袁夫人突然厉声喝道。

徐氏被她骇了一跳,背后密密麻麻地泛起凉意,她连声道歉,随后又道:“陈姐姐,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实是没脸来见你!但是我容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绝不会犯了错就逃避责任。”

她又道:“昭娘子此刻业已在家中备嫁了。”

袁夫人缓缓靠在椅背上,想起之前元宵节灯会曾远远见过容昭一眼,当时便觉得那个小娘子沉稳知礼,无一处不妥帖。

“可惜了。”袁夫人淡淡道。

徐氏仿佛没听懂,她继续道:“不若等袁大郎君出殡前一天,我容家便将容昭送来,也不用从大门走,侧门或者偏门便可,其余事情,均听你袁家吩咐。”

不从正门走,那便是抬进来的妾,便是死了都入不了族谱。

袁夫人这下便是惊讶了:“这件事,容老爷也知道?”

容齐一向疼爱容昭,此事淮县百姓皆知,怎么容忍徐氏这般作为?

徐氏有些心虚,但她开口仍是:“自然是知道的。”

“那便如此吧。”袁夫人虽也可惜这么好的小娘子,但想起自己死在容家人手中的儿子,最后半点可惜之情也没有了。

得了袁夫人的首肯,徐氏仍没有走。

袁夫人睇她一眼:“还有事?”

徐氏捏紧了帕子,面上却不动声色:“陈姐姐,我有个不情之请。”

袁夫人坐着没搭话。

徐氏继续道:“我家容书身子骨弱,这么多天在狱中定是吃了许多苦,您看您能不能网开一面,容我将他接回来,我保证严加看管!”

袁夫人气笑了,她缓缓起身,***感十足:“我儿含冤惨死,尸骨未寒,罪魁祸首受那么几天的牢狱之苦你便忍不得了?”

“实是书儿身子骨差……”

袁夫人扬声打断:“自古以来,没有***凶手配在死者面前站着!你居然还想着让他回家享福?”

徐氏噤若寒蝉。

菊香反应快,她迅速跪下拜倒:“袁夫人,我们夫人不是这个意思,有言辞不达之处,还请您见谅。”

袁夫人仿佛看着什么脏东西:“我与你家夫人讲话,也有你置喙的余地?”

菊香头也不抬:“夫人您宽宏大量,自然不会同我等奴才计较。我们夫人的意思是,我们袁、容两家也是淮县有头有脸的人家,之前袁大人同我家老爷私交也甚好。我家老爷此刻***病榻,否则定是要亲自上门来致歉的。”

菊香顿了下继续道:“如今闹成这种局面也实非我容家所愿,但我容家愿意将昭娘子嫁与袁大郎君,也是一尽哀思。还请袁夫人看在我们家老爷和昭娘子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否则闹将起来,我们容府已无人在朝中任职,但袁老爷还有袁二郎君……”

她说了一半,停顿了下,袁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捏着她袁府的七寸,逼着她妥协啊!

菊香还在继续说:“袁府有任何要求,我们容家都会不遗余力地去达成!”

徐氏仿佛找着了主心骨,她立马点头如捣蒜。

袁夫人定定地看着菊香,半晌后笑了:“倒是伶牙俐齿!”

她拂了拂衣袖,看向徐氏:“容夫人你也别怪我无情,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眼圈红了,但思及丈夫和小儿子的前程,到底软了态度,毕竟家里出了这样的丑事,如果被御史谏上一谏,说不得会受些影响。

“耀儿自来是我的命根子,如今他未及弱冠便身死,我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家书儿也是我们这辈人从小看着长大的,如果要他赔命,我也于心不忍。这样吧,容昭嫁与我家大郎之外,再断容书一条臂膀,这样我们也算两清了。”

徐氏越听脸色越白,听到最后终于失了力。

菊香慌忙扯动徐氏的袍衫,轻轻摇头。袁夫人也不急,就这样淡淡地等着她反应。

搭上容昭,再搭上容书一条臂膀,容家可谓是走到头了。

徐氏稳了稳心神:“此事兹事体大,我一人做不了主,还须与我家老爷商议。”

袁夫人点头:“可,我儿停灵已满三日,你须得三日之内给我答复,以免延误出殡吉时。我家老爷已拟了状子,仵作的证词以及事发时的证人一应俱全,若你容家有其他更为两全的法子,那我们袁府也是等得的,若没有,那便别怪我袁府要与你容府鱼死网破了!”

徐氏从袁府出来,便失魂落魄。

以为能用容昭换书儿一命,没想到命是保住了,却保不住他健全的身体。

菊香跟在身后,为她执伞,见徐氏心神不宁,她道:“夫人,兹事体大,还是告知老爷请他拿主意吧。”

“不可!”徐氏厉声打断:“如果老爷知道了,那我的书儿便不是断条臂膀那样简单了!”

容齐治家甚严,又极为爱惜名声,断断是不会同意把容昭嫁与身故的袁耀结冥婚的,说不定还会大义灭亲,将容书交出去!

菊香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那您三日后就先将昭娘子送来,奴婢觉得袁老爷看到了我们容府的态度,不会拿自己和袁二郎的功名冒险。结冥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做官的应都是怕御史台的谏言的。”

徐氏闻言心中一定,她细想是这个道理。但此刻她满目都是白色的丧幡,灵堂中的哭声隐隐传来,她心下更为害怕,只加快步伐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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