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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人死,如灯灭。

柳欣妍却觉得,她除了无法再碰触到唐敬言之外,其它都和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两样。她会为了唐敬言的沉默而揪心,她会为了他的憔悴而心疼,她如生前一般痴痴地守着他,不愿离他左右。

她甚至想着,若是有鬼差来锁她的魂,她便是拼个魂飞魄散无法转世投胎,也绝不离他身侧,只为不忘却今生,因为有他即便短暂却不后悔的今生。

成亲三年却没有能给唐家延续一男半女,一直以来都是柳欣妍的心结。旁人当面的时候从来是不敢说的,因为她夫君是睚眦必报的‘唐阎王’,而她是很受宠的唐夫人。

但一旦她转过身去,说什么的都是有的,大多数时候她会当做没有听到,因为她们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全是事实,但三年啊,那么长的时间里头,她一个弱女子,总有憋不住的时候。

她,是问过唐敬言的,借着酒醉问过他是不是后悔娶了她,因为娶了她,所以旁人都子嗣绕膝了,而他却膝下犹虚。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他说,儿女都是债,不要也罢。那样干净利落,听得她既悲又喜。

却原来……都是骗她的!

想哭却没有眼泪,没有了心却依旧觉得疼痛。原来他不是不嫌弃她,只是隐藏得太深,没有被她看出来。她仰慕他的才智,他却一直欺负她,因为她傻。

“夫君。”她伸出近乎虚无的,能穿透他周身的手掌,慢慢地放在了他的脸侧,假装如往常一般,抚摸他的脸,“你……”

真的喜欢过我吗?真的曾经放我在心上吗?突然有些庆幸,这些没法再问出口的问题,他或许会说出她盼着的答案,但却未必是出自她以为的真心。

多可笑,她都已经死了,还在求唐敬言的真心。红颜已然成了枯骨,是不是真心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都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突然之间,就心灰意冷了,“你说的对,我不过就是一个女人,一个不自量力的女人,死了……不可惜的。”

可更多的,是不甘心,“可即便如此,夫君你能不能……别忘了我?就算你以后***美妾,子孙绕膝,也别忘了我好不好?别忘了那个满心满眼都只有你的傻妍妍,好不好?”

她是那么喜欢他啊,但飞蛾扑火的,又何止她一人,她凭什么觉得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呢?

“如果你长得不这么好看就好了。”她这一生,本以为该幸福该知足的一生,最后居然只剩下牌位之上冰冷冷的‘唐柳氏’三个字。

“对不住。本来想陪着你的,没想过你其实根本不需要。”他连她的人都嫌弃,更何况这逐渐腐坏的尸身和终会消散的魂魄。即便做了鬼,也该有自知之明才好。

外头,阳光正好。是不是曾有人说过的,鬼魂是不能见光的?一旦触及,便是魂飞魄散。

林枫,如果不是他的脚步有些许踉跄,她差点儿就要穿他的身而过了。

“大人。”林枫的声音比唐敬言更沙哑,神色比他更憔悴。如果他们之中,有个人会先倒下的话,那一定是林枫。

柳欣妍记得,夫君说过的,林枫其实不适合做锦衣卫,因为他是个心很软的人,学不来其他人的心狠手辣。但天时地利,普通人又如何能决定他们自己的出路呢?

“夫人……该下葬了。”

柳欣妍往外的‘脚步’一顿,认同地点了点头。人死了,就该入土为安,至于停灵延来世寿命的说法,她不信也不在乎,她早早死了,他却青春正茂,没有他的来世,她根本不想要。停灵,她将之视为另一种很特殊的陪伴,却终究忽视了……这骄阳之下,嗜人的高温。

“你管得太多了。”

“大人,夫人她……爱漂亮,您该给她留些尊严。”

“去领罚!”

“大人,夫人的尸身已经开始腐烂,您难道闻不到吗?”

“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知道唐敬言是否后悔了,林枫只知道他很后悔,如果早晚都是要违抗大人的命令的话,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动手呢?即便搭上他的一条命,如果能救回夫人还有她腹中子嗣,一命换两命,多划算的买卖啊!

“滚去领罚,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大人!”

“来人,拖下去!”

柳欣妍看得很清楚,奉命来拖林枫的锦衣卫面上皆有隐忍之色。唐敬言,他怎么能?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既然并不那么在乎她……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个解脱呢?

“你好好睡,没人吵你了。”

距离太远,柳欣妍只看他低下头去,如以往的她一般,在‘她’耳边轻声低喃了什么。原来她总觉得,这样近的距离代表着两人之间无以伦比的亲昵。现在,仅余下狼狈和难堪。

“枫哥,夫人刚去,大人心情肯定不好,您又何必招惹他呢?”

“可不是,您这前头才刚因为夫人领了罚,这伤还没怎么好呢,怎么又为了夫人触怒大人呢?夫人去都去了。您还是多考虑考虑您自己吧。”

“夫人她……本不该去。”还有那个化成了血水的孩子,林枫闭上了眼,又很快睁开,因为眼睛闭上的时候,他鼻间似乎能闻到那刺鼻的血腥气息。

“嘘,枫哥,这话天知地知咱们心里头知道就成,虽然不知道大人究竟怎么想的,明明可以搭救夫人却偏偏袖手旁观……但大人毕竟是大人,他既然壮士断腕,那肯定是有……”

他本可以救她,却袖手旁观?很长一段时间里头,柳欣妍没有能明白这句简单的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就像是唐敬言从前教她读书的时候,明明所有的字她都是认识的,但连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是说不出那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天上蔽日的云彩突然被风吹开了一朵,阳光照在了柳欣妍‘身上’,一阵灼热的疼痛之后,柳欣妍疯了一样冲着唐敬言所在而去,她忘了自己现在已经碰触不到她,她忘了他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她忘了她已经一尸两命,连尸身都已经开始腐坏,臭不可闻。

她只想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肯救她,她还怀着孩子!她盼了那么久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不是她没有保护好他,是他的爹,他的亲爹,她一直盼着一直以为一定会来接他们***的唐敬言,单方面果断地舍弃了他们。

“为什么?!”她以为的声嘶力竭,于唐敬言来说,不过只是一缕带着些热意的清风。下一刻,她的魂魄因为碰触到不再继续被浮云遮挡的阳光而碎裂开来。甚至来不及感觉到更多的疼痛,就已然消失无踪。

唐敬言一无所感,只是低下了头,亲了亲她被缝得不大好的断指,“凡是欠了你的,我都替你讨回来,可好?”那声音虽不大,却透着坚定,只是可惜,再传不到她耳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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