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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四年。

当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在丝路沿线进行文化交流、顺便灭了高昌国的消息传回长安,并没有在民间引起波澜。

一方面,自当今圣上继承大统,大唐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字面意义的赢麻了。

另一方面,连年用兵,百姓也疲了。

朝廷威震西域,和我月薪三百文有什么关系?有钱搞面子工程,不如免我三年租庸调。

太极宫,两仪殿。

当今圣上正与心腹重臣进行严肃的讨论。

“啊哈哈哈!咳咳……”

李世民拿着战报,不禁笑出声。

但看看正襟危坐的众爱卿,硬是把飞扬的眉毛熨平,风轻云淡地点点头:

“嗯,打得还行。”

魏征眉头一皱,上奏:“陛下……”

“高昌兵马如霜雪,汉家兵马如日月,日月所照,霜雪自灭!”李世民还是没绷住,用战报拍着手,笑眯眯地问:

“这首高昌童谣,玄成公觉得如何呀?”

都亲密地用魏征的字来称呼了,李世民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半年前,高昌国切断丝路、疯狂挑衅大唐时,就是这帮文官以后勤、财政为由,拦着不让打。

你看,还不是朕英明神武、力排众议,半年速通西域。

诸位爱卿再来进谏啊,来呀!

李世民觉得自己获得了免喷特权。

群臣的面色更为严峻。

陛下飘了,膨胀了,要行隋炀秦皇、桀纣故事了!

百官之首长孙无忌摸着下巴,望向房玄龄。

老油条半闭着眼,装没看见。

还得是魏征来做这个扫兴的刺头:

“处置高昌事关重大,应在明日的大朝会由百官讨论。

“臣等今日承蒙陛下召见,为的是另一件大事。”

李世民的表情立刻晴转多云。

长孙无忌顺滑地接过话头:

“确如魏公所言,陛下第十四子李明,到了该分封的年纪了。”

按惯例,皇子三岁封王,皇女三岁封公主。

不过,诸皇子中年龄最小的李明,如今已过垂髫之年,却依旧没有封赏。

提起李明,李世民不禁叹气。

“朕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作为骑术高超的马上皇帝,李世民子嗣众多,个个都是腹有诗书、孝悌忠信的大孝子。

唯独这个李明,顽劣不堪、无法无天,让他最是头痛。

况且此子身份特殊……

房玄龄率先表达意见:

“立国以来,圣上的子嗣、有功的宗室,无不封王。若唯独缺了一位,不但容易引起好事之徒对后宫的非议,还会让人质疑陛下的公正。

“长此以往,大唐要完。”

萧瑀几乎是立刻反对:

“无功授禄乃祸国之道。若按房仆射之策,大唐要完。”

被尚书省同僚激烈攻击,房玄龄面无表情,闭目假寐。

皇后的舅舅高士廉反驳道:

“分封实边,既是陛下彰显仁德的举措,也能降低治理地方的成本,怎么能说是祸国呢?”

一提分封,作《封建论》的李百药立刻不困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裂土分封,怎么不索性结绳记事呢?刻舟求剑,大唐要完!”

两拨人唇枪舌剑,捉对厮杀起来。

李世民头疼扶额。

明明打了胜仗,怎么突然就要亡国灭种了?

由头是谁来着……

都特么赖李明。

“惟望陛下圣裁。”

长孙无忌为这场辩论作总结陈词,摸着下巴望向圣上。

李世民一时语塞。

要说这位六边形皇帝有什么不擅长,那就是如何处理自己和宝贝儿子们的关系。

除了最不肖的幺子李明,连原本的乖宝宝、太子李承乾,最近的行为都乖张起来。

唉,若使观音婢仍在,有她主持后宫,哪会闹到外臣耻笑的地步……

一想起糟糕的父子关系、猝然薨逝的文德皇后,李世民顿时忧郁起来,灭高昌的最后一点好心情也烟消云散。

都特么赖李明。

“此事……再议。”李世民揉揉眼睛,“朕的事多,朕要把精力放在军事上。”

比魏征还刚猛的铮臣唐俭不忿道:

“帝王无家事,陛下如此拖延,就不怕酿第二次玄武门之变吗!”

这是轻易不能碰的话题,李世民顿时色变:“唐尚书,你说什么呢?”

长孙无忌立刻打圆场:“茂约说,陛下高见。”

小朝会不欢而散。

李世民一手搭着龙榻的扶手,气不打一处来。

封王?封个屁!

若不是当了皇帝、得讲体面,打了一辈子仗的天策上将一定现在就冲进后宫,让那不孝子体会父爱的厚重。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严肃地上殿,跪在殿前。

看到来者,散朝的群臣疑惑地窃窃私语,李世民也疑惑地挑起眉毛。

老人是大儒孔颖达,孔子的第三十二世孙,是为诸位权贵子弟讲课的。

其中包括李明。

包括李明……

李明……

李世民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冲远公,你这是……”

孔颖达苍老的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老臣……乞骸骨!”

李世民瞳孔一缩。

逆子……

逆子!

…………

片刻前,小学。

大唐尚未发展出九年义务教育,所以此“小学”非彼小学。

而是秘书省所属的初等教育机构,招收的学生无不是皇室宗亲、勋贵子弟。

因此,小学是当时全大唐、全亚洲,也是全世界最顶级的初等学府。

在这片学术圣地,到处是孩童的朗朗读书声。

“《彼阳地·赠房遗则》~碧阳若至~初升东曦~你浮木似乐。”

一位胖乎乎的熊孩子站在案台上,对坐着都比他高的另一位大孩子一顿吟诗作对。

被喷的大孩子叫房遗则,作为相爷房玄龄老来得的那个子,他哪受过这鸟气,忍不住回怼:

“李明你说什么!”

唐太宗李世民最小的孩子、皇十四子、未来的曹王殿下李明一脸无辜:

“念个诗而已,你急啦?”

房遗则不由得握紧了双拳。

李明继续抑扬顿挫地念他那首祖安名诗。

“飞舞飒蔽,似玛瑙檀……”

“你够了李明!”

房遗则噌地站起来,比台子上的小李明还高一个脑袋。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着对号入座,听我把诗念完。”

“臭小子!我入、我入你……”

最后一点清醒让房遗则欲“妈”又止。

不能误伤了李明的家人,尤其是他那位不可言说的老爹。

否则就“全家伏”了。

为了九族的健康长寿,房遗则忍得满脸通红,指甲在掌间都掐出了印子。

一个拖着鼻涕的孩子拉拉李明的裤腿。

“明哥,算……算了算了。”

这位连话都说不清的小屁孩,就是一将灭一国的侯君集的孙子。

李明恨铁不成钢地俯视着他,大义凛然道:

“侯宝琳,你大父西行千里为大唐拼杀,你却被房遗则这厮欺负。你能忍,我作为大唐天子之子,我不能忍!”

侯宝琳呆滞的目光闪了闪。

房遗则撇撇嘴。

惹李家的胆子没有,但惹侯家的胆子还是有的,而且很大。

他嫌弃地用丝绢擦衣袖,朝小宝琳瞪一眼,恐吓道:

“你再把鼻涕甩我身上,信不信我让家父一封奏疏,把乃翁打入天牢!”

“呜……”侯宝琳顿时眼泪汪汪。

“哦~我懂了。”李明上前一步,故意高声道:

“原来在房家眼里,武将都是用完即弃的工具人。”

小学里大半是开国功勋武将的子嗣。被李明这么一番上纲上线,房遗则立刻感到周遭小伙伴们的视线沉重起来。

“我不是我没有……”

他有些慌了,下意识推了推贴上来的李明。

殊不知,李明嘴角微微一勾。

接着,这位皇十四子以夸张的姿势摔下案台,扑通趴在地上。

全场一片安静。

侯宝琳拖着鼻涕,嗷地一声抱住李明:

“明哥!”

其他孩子也怒了,立刻围住房遗则推搡起来。

“你敢伤明哥?”

李明年纪虽小,却在这些官n代中颇有威望。

带头大哥被房遗则伤了,这能忍?

“我我我……”碰瓷这门艺术对房遗则来说太超前了,他百口莫辩。

“揍他!”

孩子们对房遗则重拳出击。

你们别打啦,这样打是摇不来家长的……李明躺在地上吃瓜,一边嫌弃地用胳膊肘顶开侯宝琳的鼻涕脸。

宁做鸡首不为牛后,古人诚不我欺。

李明最不受父皇宠爱,所以是诸皇子中唯一在小学就读的——

其他皇子皇女则在东宫或王府中,享受n对1精英教育,不屑于和勋贵子弟吃大锅饭。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反而让李明成了小学里的VIP中P。

而他也不摆架子,成天纠集小伙伴上街瞎混,钻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身份尊贵却很亲和,而且还讲义气,这样的带头大哥谁不喜欢呢?

他就这样成了小学的一方诸侯。

而文臣武将的乖宝宝们,也被他带歪,越来越朝熊孩子的方向发展。

就在小学生们其乐融融的时候,讲台传来教鞭折断的咔嚓声。

课堂终于安静下来。

“老夫……还在上课!”

教书先生孔颖达声音颤抖。

这位当过教育部长(国子祭酒)、修过《隋史》的大儒,此时深深地怀疑自己的能力。

老夫错过了什么?

明明在教诗,怎么就变成大乱斗了??

是哪个混小子在煽风点火???

“李明……”孔颖达呼吸粗重,尽量耐下性子:

“为师教导过你们,做人要以先圣孔子、先师颜回为镜,每天对照自己的行为,这样才能明白道理,行事不会有过错。

“你……做到了吗?”

李明推开嗷嗷嚎丧的侯宝琳,咕噜站起来,叉着腰厚颜无耻地说:

“做到了!子曾经曰过,三十而立,有三十个兄弟就该立威了。学生的好兄弟何止三十,此时不立棍,怕有悖先圣教诲。”

孔颖达如遭雷击,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理不直气也壮的某人,一时说不出话。

僵立许久,他像是想通了什么,露出超脱的表情,拂袖而去。

安静的课堂又闹腾起来。

“先生该不会又告状去了吧?”

“咱为明哥仗义执言,怕什么?大不了回家挨顿揍呗。”

“老腐儒整天告发,委实讨厌。”

“腐乳?哪儿有腐乳?”

“唉哟……唉哟……别打了别打了,明哥我错了……”

李明对周围的聒噪充耳不闻,望着孔颖达奔赴皇宫的背影,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眼睛闪过和年龄不相符的狡黠。

他并不是最初的那个李明。

他来自现代,是个基层公务员。

加班赶报告时突然眼前一黑,再睁眼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初唐,成了李世民最小的孩子,皇十四子李明。

穿越以来,他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当务之急:

必须,尽快,被贬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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