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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诗会过后,回去的马车上,一直在掉眼泪的人是祝清。

祝筝知道她在哭什么。

在祝筝学会离经叛道之后,挨的打只多不少,祝清整日里不是在为她求情,就是在陪着她一起受罚。

她以为用抵抗能证明些什么,殊不知除了惹阿姐为她夜夜掉眼泪外,别无一用。

虽然祝清从来不说什么,但祝筝只要瞧着姐姐那双含泪的眼,只能向祖母低头认错。

没多久,事情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两姊妹一个知书达理,一个不可救药。相比之下,阿姐竟日渐从祖母那里能得些青眼了。

姐姐在娘胎里时没少受苛待,自小身子骨弱,本就扛不住三天两头跪祠堂。

祝筝心里高兴极了,在祠堂里还诚心感谢了几位祖宗,这真是顶顶好的一件事。

没想到更好的事还在后头。

时近秋后,祝老夫人上下打点,预备将二少爷祝隆送去四海书院。那是盛京最好的书院,世家叫的上名姓的权贵子弟,几乎都会送去那里教习。

祝老夫人从来不会低人一等,自然希望祝家的独苗也冠上那里的名头。

那时的祝隆刚摸进风月场里,死活不愿意去。

祝老夫人日思夜想,想出了一个法子。

找个人替祝隆去。

这个人要听话不多嘴,和祝家一条心,最重要的还要天资聪颖,以免顶着祝隆的名号丢人。

于是,祝清被打扮成男子,送进了四海书院。

而祝筝则被安排进了祝府附近的一间**院。

那间**院净教人听话乖顺,祝筝统统不感兴趣,每月只等着姐姐回来,从姐姐那里学掉新鲜的东西。

祝清勤勉的很,带回来的书册都爱惜的像新的一样,誊抄注释的册子却写的满满当当。

通过阿姐的口,祝筝才知道原来男子的书院里教的是“山河为大丈夫所开,当逐青云志,通古知今”。

小小的祝筝心向往之,同时也满是疑惑,“山河也为**子所开吗?”

“当然。”祝清摸摸她的头,“只是……”

只是什么……阿姐并没有说下去。

有时候,学完了课,祝清会讲起她在四海书院的见闻。

大部分都是些同窗之间的琐事,祝清性格不算圆融,又因为是**扮男装,并未交到什么朋友。

直到有一日,她的见闻里出现了一个名字,唤做“阿隐”。

这位阿隐公子头一回被祝清提及时,是在一个雨天的桥边,他是船上的艄公。后来再提起时,不知怎么摇身一变,竟成了她的同窗。

两人结缘,日渐熟悉起来,他会抚琴,爱写诗,性子洒脱自在。今日去摘春杏,明日偷莲蓬,也不耽误课业门门都是翘楚。

祝清提起他时,常常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祝筝那会子刚从街边买来的戏文册子里看了个新故事,拿来打趣姐姐,“阿姐,这位阿隐公子还不知道你是**儿身吧?”

祝清摇了摇头,“当然不知。”

“这阿隐该不会是个乳名吧,可曾告诉你姓什么名什么吗?”

祝清又摇了摇头。

她从来没问过,毕竟她都不是顶着自己的名姓,对这个问题难免有意避讳。

“我看啊……”祝筝笑容狡黠,“莫不是姓梁呢。”

祝清不解,“何出此言?”

“梁山伯与祝英台啊!”

祝筝伸出一左一右两根手指,缠缠绕绕地比在一起,拖着长长的声儿唱道,“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祝清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伸手拧了拧祝筝的耳朵,嗔道,“小孩子家家,从哪学来的词儿?”

“哎姐姐疼疼疼快松手……”祝筝连忙讨饶,“戏文里学的,你说的开卷有益嘛……”

或许是一语成谶,彼时祝筝还没读到戏本子的结局,梁山伯与祝英台并未厮守在一起。

在一个平常的日子,这位梁山伯公子不见了。

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凭空消失了。

直到祝隆横死,祝清离开了书院,两人再没见过面。

“阿隐。”

祝清再没提过这个名字。

她在一段偷来的时光里,体会了情窦初开的心动,最后落得了无疾而终的收场,其中心事再未说过,被她彻彻底底地藏了起来。

前世祝清被哄着喝了那杯酒,醒来后任由祖母拽着她与温府讨一个交代。

一圈或陌生或熟悉的人围住她,祝清垂着头,一言不发。

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直到上了马车,她眼角的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祝清的眼泪很少为自己而流,她总是在妥协,在忍让,总是挡在妹妹前面,接受所有安排。

从未有人知道她想要什么。

还好,如今不一样了。

有人想让她如愿以偿。

*

祝府的后院里,一个面容黝黑的高大汉子正劈着柴,在正午的日头下挥汗如雨。

满地的木屑之中,忽然出现一双月白色的镶珠绣鞋,踩出一段细微的声响。

他闻声抬头,接着显然被来人吓了一大跳,斧头都劈歪了一大截。

“四**?”

祝筝瞧见一双浓的发黑的眉毛吓得乱跳,笑道,“你是叫长营吧。”

长营忙不迭点头,一把把手里的斧子扔出老远,又弯腰用衣裳下摆把祝筝周围的木屑扫出一片空儿来。

“我与徐管事说过了,今日起你便不用在后院当力工了。”祝筝道。

长营局促地愣住,“四**,小的是做错了什么吗?”

“当然没有。”祝筝摇头,“别怕,你以后受我差使。”

长营搓了搓手,完全不能理解受四**差使的意思,是只给四**劈柴吗。

“先换身衣服。”祝筝转身往外走,“跟我来吧。”

长营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呆愣愣地跟了上来。

“对了,识字吗?”祝筝问。

长营窘迫道,“回四**,识的不多。”

祝筝“嗯”了一声,“无妨,去了茶庄慢慢学。”

说起为什么要找长营,要先倒回今天清早。

今晨鸣翠端着茶壶来侍奉时,祝筝正在书桌前守着一摞账本打瞌睡。

前世祖母逝后不久,公仪休一把火将祝府烧了三天三夜。家财散尽后,祝筝才切实知道世上愁苦,多半离不开一个钱字。

今次有机会未雨绸缪,她须想办法保全一条衣食无忧的后路。

祝筝清点了自己这些年来攒的银钱,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姐姐,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钱虽凑出来了些,但离她打算的还差的多。

于是她又从祝清那里软磨硬泡了祝府的账本,试试有没有门路从金山上剔下点金疙瘩。

结果也不出她所料,所有支出无论大小,都由祖母亲自把着,就算是老鼠钻进账房里,也别想叼走一颗子儿。

这下颇有些难办。

祝筝看着满府的繁华,脑袋里都是它们全化作了灰的样子。

这场一定会下的雨却绸缪不动,让她思虑地整夜睡不着。白天里又要看账本,困的眼皮打架,只能喝浓茶吊着精神,恨不得这几日鼻子眼睛都泡在茶壶里。

泡好了茶的鸣翠一进门,就看到祝筝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犯着困,不由得心疼道,“**,要不您去睡会儿吧。”

祝筝强睁了睁眼睛,“我不困……”

她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端起来茶杯猛灌了一口。

入口的茶水微微泛着涩苦,似乎不及前几日的好喝。

祝筝咂了两口,问鸣翠:“是不是换茶了,前几日不是这个吧?”

“**的舌头真是灵得很,一下就尝出来了!”鸣翠惊讶道,又连忙解释,“往常采买的那个茶庄近日供不上货,就换了一家。”

“往常是哪家的茶?”

“千叶茶庄。”

祝筝皱了皱眉,虽然只剩她们祖孙三个人,府上所有吃穿用度都分着三六九等,祖母那边茶叶都是从第一茶庄御供的铺子里采买的,她和姐姐向来没资格享受同等待遇。

祝筝对千叶茶庄这个名字很耳熟,鼎鼎大名的京城第一茶庄。

“那是前几日的拿错了?”祝筝问道,“我这边怎么也喝的是和祖母一样的茶?”

鸣翠:“没错过,老夫人那边一直是第一茶庄的茶。”

祝筝:“千叶茶庄不就是第一茶庄吗?”

鸣翠:“**,第一茶庄是月莱茶庄。”

月莱茶庄?

青色的茶汤里倒映出了祝筝满是疑惑的脸。她印象里清楚记得千叶茶庄才是第一茶庄。

怎么会和鸣翠说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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